第77
白守溪一直都是这样,看似对什么人都毫不在乎、什么事都撼动不了她如冰霜般的心。
或者被人说是不善表达内心,不愿意展露自己的心事,将“袒露自我”视为一种羞耻的举动,然而这其实还是要分人——她是不在乎在胡雪衣面前将自己的心整个剖开来的。
她恨不得把与心相连的血脉骨肉全然割断,将心臟从胸膛中整个捧到胡雪衣面前,无论迎接她的结局是什么。
胡雪衣眸子动了动,倘若白守溪能够看见,大概会被她眼中潮水一般汹涌的复杂情感惊讶到。然而她只是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伸出那隻受了伤的手,因为掌心的伤,她没忍住变了表情,将指间轻轻搭在白守溪的手背上,却没有要推开她的动作。
胡雪衣耐心道:“守溪,师尊活着的时间,比你想的要久很多我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也曾经产生过‘不如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的想法,然而不过是一直那样做久了,疲于做出改变。你还年轻,你还小,不应该就这样荒度余生。”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白守溪小心躲过了胡雪衣想给她继续擦脸的动作,将额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胸口,沉默不语。
没有关系。她自我疗愈的速度向来很快,只是在她胸口靠着一会儿、听了一阵她的心跳的功夫,已经将自己的心又放好缝合回去了。
总会有一天的。她这样想。
最后还是古宁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出,出。”
白守溪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别人,忙往胡雪衣怀里又缩了缩,悄悄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
胡雪衣看着她的动作,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对古宁耐心道:“‘褚’,阿宁,跟我一起念。”
古宁皱着眉:“出厨,吃”她挤了半天才挤出来三个字,然而说到吃,古宁可就不困了,“吃,烤鱼,饿。”
胡雪衣:“”
白守溪抹了泪,又恢復了她那八风不动的神情:“阿宁,褚。”
古宁坐直了腰板:“褚。”
白守溪夸她:“很好。”
古宁衝她笑了笑。
一旁的胡雪衣满脸的问号。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行了,先去找小褚。”
那辆灰扑扑的马车距离几人很近,胡雪衣先一步上前,轻轻敲了敲马车的窗框,道:“小褚?”她正想说些什么先安抚一下里头的姑娘、再表露自己的身份,不想马车的车帘被里面的人一把拉了上去。
她惊喜道:“姑妈!”
正是小褚,她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服,面容清秀可爱,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胡雪衣扶额:“怎么都学耀祖这么喊呢,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小褚弯起眼睛笑了:“姑妈就是姑妈呀,再说了,你比我们大了得有十几二十来岁吧?这还不算多呀?”
胡雪衣被她噎了一下,咳嗽了两声,道:“不说这个了,小褚,我们现在带你回去,尼有什么问题吗?”
小褚摇了摇头:“没有,姑妈,我一直等着你来接我。”
胡雪衣不解:“为什么,你猜到是我了吗?”
小褚道:“海神托梦,说你一定会来救我,就像从前那样姑妈,我知道当年救我的那个人不是耀祖,是你。”
胡雪衣再次摆了摆手,招呼白守溪和古宁去和陆与泽讲他们要离开的事,只是白守溪听到“当年”两个字,立刻不想走了。
在胡雪衣的催促下,白守溪一步三回头,等到她的背影变小了,胡雪衣才继续道:“以前的事,不要在她的面前提。”
小褚有些急,从窗框里趴出了半个身子:“可是姑妈,我一直没能和你解释,当年那个会发出声音的小玩偶,不是我故意塞给你弟弟的,他也不过是不小心捡到,耀祖说了,他不知道是谁的,我”
胡雪衣闭上眼睛:“别说了。”
小褚缩回了马车,然而她还是有些纠结,再次钻了出来:“我知道要不是因为那个玩偶,那些人也不会被引到你家去姑妈,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回来,我没有机会同你解释,我以为你很恨我,毕竟从表面上来说,你一家人是因为我的东西而死的”
胡雪衣明明闭着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冒出画面。
那天她刚从铺子里买了晚上要做的菜,沉甸甸的,几乎将她眼前的视线全部遮住,另一隻手上提着一个同样沉沉的篮子,一步一个脚印往家中走去。然而不记得走到哪里了,却发现周围都乱糟糟的。
许多人奔着、跑着、哭着、吵着,她的肩膀被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手上的东西掉了个叮当响,隻好蹲在地上往篮子里头捡。有个路过的奶奶见到她这样,忙拉着她的小臂,叫她快跑:“小雪,快走吧,有坏人来岛上了就在你家那边,你也别回去了,跟奶奶一起走吧,去后泉避难!”
她自然是不肯的,奶奶见拉不走她,跺了跺脚、叹了声气,自己兀自离开了。
她跌了几下,勉强跑回了家边上,却见父母已经跑了,隻留下四岁的妹妹和一岁的弟弟,妹妹正在艰难地抱着弟弟想往外跑,却因为太过瘦小,怎么也无法将胖胖的弟弟抱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和他一起哭。
路过的还有一些人,只是大家都疲于奔命,没有时间留给这对可怜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