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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通灵知祸空猗托梦临崖勒马北堂收魂 p o1 8b sc om

 

反抗神谕的魄力所震慑,鼓起勇气追随她离开那片贫瘠的土地。这只不过是生与死的一体两面,是一次终将到来的潮汐更迭,正常得就像胞宫流血。至于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从她们身上剥落的部分并未消失,而是转移,她们生命的轨迹仍然镌刻在生者身上,她们切实地参与了每一场重塑。那不是死亡,那只是——佳珲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知道不是什么。她的处世准则从来都是排除,不能确定生存的方向也不要紧,她死在哪儿算哪儿。

“内心深处,你是清楚的,你无愧于任何人。我说过,待弦月再度出现,你就会变得健康。”空猗安慰她道“是失血动摇了你的体气,你会好起来的。”

“你看过我的吗?你怎么就知道挽留我是正确的决定?或许那并不是被吞噬,只是我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也未可知。”

空猗起身走到熏炉前,从胸前所佩戴的银饰中取出草药,置于灼烫的炭火之上。火星迸溅,干枯的叶脉被引燃,青白的灰烬寸寸坍塌。北堂岑看见烟气萦绕,却迟迟没有嗅闻到草木枯竭的气味,认知微妙地失衡,她感到思维缓慢停滞,艰涩困顿,难以推进。恍惚好似梦中,她抬起眼帘望向空猗,难以分辨虚实。

孩童,幼苗,龟裂的土地和难以名状的虫子,嶙峋的枝头一轮橘红色的浑圆果实。从西而来的海龙溯洄而上,毛绒绒的肥壮幼崽发出婴儿的啼哭。空猗透过母神的双眼看见安巴灵武。在她的宿命中看见她自己,这不是常见的情况:眼耳鼻舌与身意化为外贼,与她的本相别无二致,随逐相伺,混杂是非。她捉得便杀,惺惺不昧于自己的脸容,在巨幅京观上安然高坐,稳居中堂。

熏炉中的烟气逐渐淡了,空猗知道自己应该及时离去,尖锐的疼痛在颅脑内深凿,翻腾如滚水。她抽身而退时迎头撞上旧相识——焚毁龙马的火焰,青墨锦体的红疣——正攥着刀兵朝向安巴灵武走去。生灵从无始处来,迷己为物,失于本心,为物所转,乱觅胡寻。她看见灼烫的眼泪与张弛的产道,易于辨认的母亲的乳房形状。

在母女交锋的那一刻,风的流向骤然改变,山脉怒坼,赭石纵横。四野哀鸿与披甲骷髅破碎如水珠,纷纷扬扬地洒落,消散无形。空猗毛骨悚然,然而身体却好像被定住,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在坍塌,早已划定的星轨消失于长空,火焰顺着地平线流淌。她感到自己正从十三层天坠落,片刻的一晃神,倒置的天地山川归于原位。在阿布卡赫闭上双眼之前,空猗看见微风拂过灌木,母熊引领着她的孩子们结伴行过群山。

黑暗中寂静无声,空猗没有说话,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与浑然陌生的口吻,“喜、怒、忧、思、恐,五志过极,从阳化火,侵犯人体,以至于气机郁滞,损及脏腑,此皆为热之故。她的情难堪忍,心疑去留,已然在命途中折损,你仍然要重蹈她的覆辙吗?”

“珊蛮…”北堂岑为空猗所慑,干涩的双眼微微颤动,震惊却像温水般弥漫心胸。那语气和煦如同怀抱,扎实而静谧,恍恍然似故人。半晌,北堂岑犹豫着伸出右手,朝外翻转着手腕,伸展拇指,“娘?”

心里那种低浅的、怡人的悲哀使她呼吸艰难,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好似置身旷野,举目上望,四野茫茫。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在期盼着什么,只要继续在这种温吞的暖意中下沉就好,无所谓天塌地陷,背觉合尘。空猗端了会儿脸色,眉睫缓慢地舒展开,似乎是有些无奈的释怀,索性露出她日思夜想的笑容,缓慢地蹲下身,坐在她的床畔,一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另一手用自己的拇指印上她的。

——灭顶之痛席卷全身。

岑儿忽然发梦似的痉挛,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边峦听见动静,回身看了一眼,她脸上神情有些恍惚,茫然地歪着头,显得懵懵的,瞳孔定着,很久都不挪,像是被吓住了。

听罗姨说她很小时侯也曾经这样,母亲进屋时看见,就喊了她一声,她当时激灵一下,很快便起高烧,连着三晚准时准点地哭闹,浑身硬挺得掰都掰不动。母亲觉得小孩儿发烧不是这么个烧法,倒像是有神鬼作祟,老人说女孩子的心神澄澈,幼年时轻清上浮,容易出窍,不晓得是去哪里玩,回来得太急,不小心把魂给弄丢了。罗姨和母亲于是半夜三更爬起来,举着她的小红袄,满院子里叫,说‘岑儿,回来吧,娘在这儿。快回来吧,岑儿。’

都这么大了,不应该啊。边峦没有敢喊她,站在原地亦不敢挪动,屏住呼吸等着她自己缓和。院内人声鼎沸,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小半天的光景,岑儿忽然抬起眼帘,在屋内环视一圈,随后将手背凑到唇边,自己叼了一口,留下不大点一圈牙印,迅疾地浮红一片。

“什么时候了?”她问。

“刚刚寅末。”边峦走到床沿,挨着她坐下,用掌根抹一抹她汗湿的额发。岑儿的脸色不太好,显得有些苍白,问道“空猗走了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边峦说‘走了’,随后才想起不对,解释道“她是昨天夜里跟华医娘一起来的,那时你已经歇下了。”

最近岑儿的状态不好,吃得也少了,睡得也不安稳,一夜里醒转六七次。她以往很爱动,一刻都闲不下来,白天在外头忙着,晚上去大房那里吃饱饱的,与家人闲坐聊天,夜里还要折腾人。只有日子过得充实,她才不会胡思乱想,连日来瞧她闷在房里,除了白天看军娘们早功,还下场指点指点,其他时候基本不动弹,就活动活动左腿,缩缩脚趾,抻一抻筋。边峦心里直打鼓,觉得不对劲,也不晓得哪里不对,找了太医院好几回。华医娘给岑儿把了几次脉,都说‘侯姎的身体还可以啊,没什么事。腿恢复得很好,既不淤血,也无余毒,但好像是有点神思忧虑。不若喝点补气固本的汤药?’

人问起来,岑儿都说没事,很好。汤药一碗不落地喝着,但就是白天疲沓,夜里多思,晨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睡了也和没睡似的。昨天夜里肃使忽然来了,跟华医娘一起上门,送了些晒干的草药,说放在熏炉里点燃,可以安神。华医娘说她反复验过,确实没事,药性温和,互不相悖,没有毒性。侯姎成天里睡不好觉,心情低落,确也不是个事儿,不妨用用看,于是进屋里给点上了。

昨晚岑儿睡得还不错,确也没有醒。她用着药,边峦不敢离开,始终坐在书房,不时起身将窗户支开一会儿,换气通风,差不多寅正将至,熏香烧完熄灭。那时天还不亮,光线朦胧灰驳,斑儿和成家夫婿正出门往三圣庙里去。这孩子最近都在外面做帮工,踩着梯子修缮庙宇顶上残损的砖瓦,事后娘娘们将神龛上的供果拿给他作为谢礼,他就带回来给娘吃,希望娘好得快一点。边峦让他早些回来,他的娘醒了就要见他,还让他顺便问问庙里有没有巫祝在,能不能给他的娘打个事卦瞧瞧。

“我刚刚见到她了。萨赫麟·空猗是肃国地位最高的珊蛮,她确实…”北堂岑说着,忽然感到身下热流汹涌,浸湿床褥。她伸手摸了一把,怔怔地望着指尖的血。小腹隐约坠痛,好似在提醒她什么,梦中发生的事而今真情实感地上演,沉重的无力感再度攫住她的心神。

华医娘说她动了体气,这个月或许不会排姅。边峦也有些惊讶,随后面露惊喜神色,说“岑儿好厉害,是气血都补回来了。”从胸怀中取出丝帕为她擦手,“只比往常迟了几天,岑儿怎么这么厉害?”他笑吟吟地说着,弯身从床下拖出一口匣笥,取出油纸包裹的红糖。今年的新甘蔗熬的,都没有喝过几回,捧在手里像砖一样,边峦迭着手指敲了敲,笃笃有声,估计是掰不动,得找个锤子砸。

冥冥的死局在磕绊中猛力运转,吱呀作响的老绞盘拖拽着命线,生拉硬拽地将她从泥沼中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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