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维叶:苔
维叶是五岁的时候被爹娘托关系卖进的皇宫。小时候他记性好,至今还记得自己被卖了十两银子,够全家五口人吃半年。
不对,他走后,只是他们一家四口人了。
那一年家乡大旱,爹娘带着哥哥姐姐和他,一路乞讨着来到九安,终于山穷水尽。断粮三天以后,爹娘决定把他卖了。
送他入宫的前一天,娘亲抱着他哭了半天,絮絮叨叨地说着:“豆儿啊,你别怪爹娘啊!爹娘也没办法了!与其让你跟着我们饿死,不如送你去皇宫里面享福啊!你哥哥没你好看也没你聪明,他到皇宫里面肯定没你混得开啊!豆儿啊,你去了以后好好的,以后过上好日子有银子了别忘了爹娘啊!”
其实维叶知道,哥哥已经十二岁,可以做工赚钱了,他才五岁,只会吃,所以爹娘决定卖他。如果是姐姐到十二三岁了,他们会先卖姐姐。
其实维叶入宫以后真的比在外面生活好很多,除了受宫刑时的痛楚以外,他还真的没吃什么苦。他年纪小力气小,干不了什么活,要不是维叶的爹承诺给采买下人的老太监多返利,人家根本不会收他这么小的孩子。
那时候月贵妃诞下的静姝公主才满周岁,刚学会说话走路。月贵妃想找个年纪相仿的小太监陪在公主身边。她看着维叶长得眉清目秀的,便将维叶要去了月华宫。
彼时的维叶并不叫维叶,爹娘没给他起大名,小名儿叫豆儿,宫里的人便都叫他小豆子。
北庆朝雨虽然才一岁,但脑子里面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这让她很早慧,说话一套一套的,小大人一样。
北庆朝雨看着比自己大四岁的维叶,粉雕玉琢的小脸皱了皱,说:“小豆子这名字不好听啊,配不上我满腹才华的静姝公主身边第一公公的身份。我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维叶内心微颤,无论是进宫前,还是进宫后,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好不好”!
问他这个问题的人还是宫中最受皇帝宠爱的高贵公主。
“维叶萋萋1和其叶蓁蓁2,你喜欢哪个?”
维叶根本听不懂北庆朝雨在说什么,他诚实回答:“奴才不明白公主说的是什么,但凭公主给奴才做主。”
北庆朝雨开心道:“那你叫维叶好了,我觉得很好听,你喜欢吗?”
维叶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他更喜欢,北庆朝雨问他“你喜欢吗”的时候,那张灿烂如花的笑脸。
维叶梦到了他初入宫时候的情形。如今,他在公主身边已经十五年了。
萋萋和蓁蓁都是公主十二岁的时候才跟在她身边的。那时候伺候公主的两个嬷嬷一个身体不好,一个腿脚不利索的,都不适合再留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便让月贵妃放二人出宫养老去了,她自己从新入宫的宫女里面挑了萋萋和蓁蓁,一个纯真欢脱,一个沉静乖巧。
萋萋和蓁蓁都是富裕人家的姑娘,萋萋是九安城富户家的女儿,蓁蓁是地方小吏家的女儿,二人的生活说不上锦衣玉食,但起码是不愁吃穿。
所以她们很难想象,北庆这样富强的国家,居然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家存在。
萋萋知道他入宫的情形,曾经说:“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能留在公主身边,不会再饿肚子了。”
确是因祸得福。留在公主身边,是维叶这辈子最大的福报,但,这福报指的并不是吃饱肚子。
维叶天生对别人的目光特别敏感。就比如平时,萋萋看着他,总是满目的崇拜与爱恋。
入宫之前,旁人看他的目光似看蝼蚁,入宫之后,虽然那些大太监给他吃穿,从不打骂他,但是看他的眼光也没把他当个人。只有公主,看着他的时候,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
是的,尊重。这两个字还是公主教他的。
维叶认识所有的字都是北庆朝雨教给他的。
北庆朝雨上太学之前,维叶是她唯一的玩伴。
北庆朝雨每天学习月贵妃安排的琴棋书画课程,日子过的乏味无趣,唯一的消遣就是拉着维叶一起玩,以及时不时的对维叶进行思想输出,让维叶的精神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维叶知道,他说出来萋萋他们也不会懂。萋萋和蓁蓁跟在公主身边才四年,其叶跟在公主身边六年,而他,已经跟了公主整整十五年。
其实严格说起来,维叶才是最了解北庆朝雨的人。在萧安歌出现之前,他才是公主身边那个跟她无话不说的人。
北庆朝雨四岁入太学,天天都由维叶陪着,就连在教室里,维叶也会坐在北庆朝雨身边,为她铺纸研磨,距离比一旁的周子墨还要近。只可惜,这种情况,维持到了北庆朝雨六岁那年。
那一年,南越不满北庆一年比一年多加的岁贡,和只针对南越的关税,被惹急了的南越仿佛高高跃起的侏儒,在北庆这个巨人的膝盖上咬了一口。结果可想而知,南越富饶,但长期重文轻武,武力值太差,注定打不过北庆,除了答应了北庆各种苛刻的要求外,还送来了南越先皇后唯一的子嗣——萧安歌为质子。
北庆表面上做足大国风范,对这个质子该给的待遇一样不少,安排了七岁的萧安歌到太学来读书。其实,这样做表面上是给了他平等的待遇,但谁不知道将一个七岁的质子放到一群贵族小公子当中,不是一种变相的侮辱呢。
萧安歌是南越先皇后的儿子,先皇后去世后,他由继后魏白茸抚养,和魏后的两个儿子萧晟、萧岚受一样的教育,从小就有八百个心眼子,到了北庆之后立马抱了北庆朝雨的大腿,跟她成为形影不离的玩伴。
彼时,维叶心中一片落寞,内心深处似比被父母卖入宫还难受。
那日,维叶听从北庆朝雨的吩咐,将新出炉的糕点给萧安歌送去。
维叶站在萧安歌居住的质子殿内,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审视。质子殿位置较偏,宫殿不大不小,陈设虽然用的都是好材料,但是一看就很陈旧。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北庆对于这个质子的态度:表面上不会怠慢你。
萧安歌知道来的是维叶,特意出来见了面。
他看着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小太监,眉清目秀,双目灼灼,根本没有其他下人的唯唯诺诺或者狗仗人势,但眼底深处,藏着隐隐的傲气。不是狗仗人势的那种虚张声势,而是长期得到良好对待所养成的天然傲骨。
萧安歌隐隐有些嫉妒,他可以猜到维叶的傲气是怎么来的。
萧安歌观察维叶的时候,维叶也在观察萧安歌。七岁的小人儿已经气度非凡,他五官精致,尤其是眉眼,分外勾人。维叶心想,怪不得公主跟他关系好!他很清楚,北庆朝雨是个颜控。
萧安歌打量维叶的目光并不友好,带着思量、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以及——轻视。
七岁的萧安歌并没有多少城府,直言道:“怎么,公主让你来给我送东西,还委屈你了?”
维叶微微弯身,目光与萧安歌持平,看似在见礼又不像在见礼:“奴才不敢。”说的话是不敢,但语气没有一丁点不敢。
七岁的漂亮小人儿眼珠一转,噗嗤一笑,亲自接过维叶手中的食盒,闻了闻,从中取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到:“很好吃啊!”
维叶不明所以,不知道萧安歌的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他正奇怪着,便看见眼前的漂亮小人儿突然捂住肚子,眉头紧皱,手中的食盒“啪”的一声摔倒了地上。
“糕点……有毒……”萧安歌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
维叶到底才十岁,第一次经历这些,整个人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