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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气(二)

 

招呼,先看一旁的公冶千年:六岁的千年,穿拖地长衣,怀抱风车,腰带缀枸实,两只凤眼装满庐外的冬景。

息再走近:“其实,我来求学,请俛眉子教。”风车突然摆叶,辘辘地转起,向息再送风。

“啊呀,甘木风车……”

千年诧异,再看息再:年纪尚小,姿容盛大,越近,越能得其锋芒。

深冬,息再由千年说情,在俛眉子处读书。两人也成了朋友。

息再没忌惮过谁,却对千年产生忌惮。千年偶然来一回,被他追问:“你年幼,却过分聪明,难道吃了什么妙药?”便哭笑不得:“你好奇我,不如我好奇你。”

两人早慧,心智相当,第一次遇到对手。

“我倒希望世上有妙药。”

息再倒挂入岩壁,帮俛眉子拿书:“你想吃?”

公冶千年在滩前仰首:“我不吃,我宁可愚昧着,也要让为王道者先吃。”他讲起宫中事:“皇帝残忍,皇后昏昧,宗室子逐渐长大,各个都像野兽。善人在饲虎,恶人捧简牍,今后这个国家该怎么办呢?”

才及人腰的小孩,说着沉重的话,脸皱成一团。

息再听笑了:“你快快长大,做个贤人,救国民于水火吧。”

这时,俛眉子喊息再去打水。两人的对话被打断。千年不吭声,看息再走远,掏出甘木风车。

风车欲转不转。

千年想起与息再初见的事:“难道是我错了?”

“不过,若我是你,能坐车,能言论,衣食无忧,还有志向,则我绝不会来这种人的住处,虚度光阴,”息再忽然折回,还挽着俛眉子,“你有过人处,却不善用,六岁时尚能以年纪小为宽慰,到了十六岁,或六十岁,大概才会承认自己泯然无为。”

岩墙下起大风。甘木风车飞快地转。

千年微微张嘴,愤怒让他赤红双颊:“那么你呢,你高谈阔论,又能做到什么?”他忽然不说话,记起息再是个孑然一身的人。

数日相处,千年将息再看作伙伴,竟忘记了道理:原本一个无家、无双亲的小孩,在后梁境内,像在泥沼里,不堕落已经万幸,想翻身难上加难,更别说养出纯粹的个性。

他抛开公冶氏的飘逸作风,对息再低头:“是我失言,我要求你做什么呢。”两人默然。之后,千年被省中来人接走,息再也被俛眉子骂回小庐。

老人扯息再的耳朵:“来,你为我解释‘这种人的住处’。”

息再任由俛眉子教训,还在想千年临别时的话:“不要求我做什么……”

他收获千年的善意,同时也明白自己被轻视,有些不快。

“千年随和,毕竟是公冶氏少子,未来要当国师,要为一朝君臣指路。你能被他留意,已经万幸,竟还与他闹不愉快。我看出来了,你这小子什么事都难满足,总想登天!打水去,我要洗浴,”俛眉子将息再赶到外面,又补上一句,“你读书,交友,尽是傍我之后的事,好好孝敬义公。”

俛眉子是个才隐士,更是个俗人。初见息再,听完他的所请,俛眉子便往榻上一躺:“你向我求学,可以,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呢?”

见息再不语,老人揉着手腿:“喏,你不想付出,又想读书,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若有这种好事,也绝不可能在我俛眉子处发生。小儿,我见你瘦而不癯,想必吃了不少苦,也讨得了不少东西吧?但你千万不要以为受苦与受施舍能够相衡,要这么想,就有骨气些,从我屋里出去。因为我绝不会可怜你。”

这一番话说的息再大羞赧。他险些走了,终于还是屈身:“我可以照顾你起居。”

“县中许多美妇人都想照顾我起居。你的样貌虽然不差,但身段不行。”俛眉子腆脸,像个流氓。

息再忍耐着:“我可以为你扬名。”

“你为我扬名,前提你要扬名。看看你的样子,唔,我不如拜托千年为我扬名。”

见息再耳垂都充血,俛眉子终于松口:“你暂且住下吧,等我想到可做的事,你能做到,再让你看书。”

他让息再干杂活,也没落下照顾起居,还有些荒唐事,比如送过路的县人回家——息再一趟去来,稀星爬上高坡。

这次和千年闹不愉快,息再一连几天不理人。俛眉子的小庐变得很邋遢,俛眉子本人也灰头土脸。他气息再,不许其入室休息。息再便像个野雀,整日挂在树间。

“小子,你来。”某天晚上,俛眉子摸黑喊人。

息再下树了,冷冷地看他。

俛眉子骂他白眼狼,将他带到一根直木前,点起灯火。

“你帮我把这件事做了,我就让你看书,”见息再眼里终于升起粲然的光,俛眉子来气,“不会让你白得好处。”

一根木头埋在土里,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俛眉子持灯照亮木头,则稀奇处一下子显现:庞大的蚁群正在通过,遇到木头就分成两股,过后再并成一股,像黑水分流与合流。

“这里原有一座观宇,如今只剩这一根橑,算是个文物,脆弱得很。蚂蚁爬来爬去,已经咬穿了橑的两侧。如果放任,明年橑就会断。我要你保住它,让它继续立在这里。做得到,则我岩上的书随你拿取。”

夜中,两人互相打量。

“如何?”

“就这件事?”

俛眉子早有预料:“你以为这是易事?”息再取下灯火,直接烧了来路上的蚂蚁。

焦味冲人,两人都咳嗽。

俛眉子连连叫苦:“好好,且看明天。”

第二天,庞大的蚁群在焦地上行进,一往无前的气势。反而是直木受烟熏,又受晨露,顶端发灰,簌簌地掉屑。

息再咬着指甲,又拿水冲散了蚁群。

夜里,他梦到蚂蚁齐步走,白天连忙去看:土地变成淤地,蚁群井然有序,而木头受潮,加重腐烂。

息再恶怒,想将蚂蚁踩死,看一眼迭层的蚁群,最终没有下脚。

正旦日当天,揺落思念息再,前来拜会。息再正在垒石做屏障,围住直木,不让蚂蚁靠近。

“烧巢穴。”揺落学会说话和写字,迫不及待给息再建议。

息再只是摇头。

他曾溯源,找到七十多个蚁巢,耗费三四天捣毁,并用火烧尽余蚁,守了整夜,直到木头附近一只蚁也不剩,才歪在石滩上。那时他昏昏沉沉,脑中很乱,想起过去的人,黑压压的面容,蚁群似的。

到揺落来的前两天,从地底和山丘钻出的无数蚂蚁,重新汇成队伍,走上老路。息再晚起,静静地看。

他开始改换方法,垒石做屏障,又在直木四周放置甜物,甚至给蚂蚁挖小道——等揺落走了,息再才动手。

布置完毕,他席地,深呼气。

一件不起眼的事,让他辛苦至此,除了蚂蚁灭不尽,更有那根脆弱的直木移不得、碰不得的原因在。息再数次想,干脆将它踢断。俛眉子便会出现在他身后,拈须微笑:“无忍性的小子。”

息再立刻回他:“且看明天。”

屏障和诱饵见效,蚂蚁开始分心,一部分被阻隔,去爬甜物,一部分改走息再的道路。又过两天,蚁群终于有了离散的趋势。

息再憔悴,仍不敢松懈,日夜盯着直木。天高,数里外的鸮声回荡。全身心扑进眼前事的少年,没有发现外界的变化:未免太静。

唯一一次分神,他想着千年:“千年许久不来。”

千年就在他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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