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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跑入房间,自书桌底拉出一个大胶箱,里面放着他中学时代的大部分功课。樊梦是一个留恋于过去的人,他对过去的事情总怀有特别的感情,故升大学时,他没有让母亲丢掉中学时代的课业,把那些作文、作业都留下来,由中一到中七。他拿出一份初中时代的英文作文,跟明信片上的字跡比对,不由得喘着大气,心被一只大手攫住,好似连血都不能输出。

那是连血管都冷凝了的一种感觉。

那是四肢冰封的一种感觉。

那是腿骨忽然折断成碎片、人变成一团缺乏骨架支撑的软肉、摊在地下的一种感觉。

樊梦再也站不住,不知何时,明信片跟英文作文都散落在他脚背附近。

一样的字跡:初中时,他写「i」总会手多的在「i」的上端加上一个鉤,写成像阿拉伯数字的「1」,被老师纠正了几次才改得成;写「」时,他特别爱卖弄美感,总将写成斜体;至于「h」,一直到现在他都觉得潦草字体的h比较美观,故在写h时,会特地写作潦草。这一些极细微的、私人的写字习惯只有他一人知晓,别的人不可能模仿得来。

樊梦相信,这张明信片出自他本人的手笔。

一阵低沉的法国号声响起(他猜那是法国号)。

法国号声加强。

「过去十八岁没戴錶不过有时间……」

樊梦行入房间,接听了电话——他怎么总是将《陀飞轮》校为手机铃声?别人没说错,要让自己讨厌一首歌,最好的方法是将之校成来电或响闹聆声……依然是没有来电显示,连号码也没有?只写着「private」。

「我知道是你。」樊梦拎着手机,走回去客厅。

「你给我出声!你别想要玩我!好好玩吗?你明明是我,我明明是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了,刚才根本没有响起过《陀飞轮》……不,还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陀飞轮》这首歌?对了,这歌名很奇怪,我知道,那是你所做的……是你,是你让我以为有这首歌,是你让我以为自己听到这首歌,其实什么都没有……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

樊梦瑟缩在门边,他必须要碰触到自己的肉体,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乎能肯定现在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现实。可是,他又多想这一切都变成梦——他的失常、什么ss与es,只是他所作过的一场怪梦。他与楚兆春缠绵的那一段,就是梦中的春梦。

他不能够再作梦,他必须清醒。他要看见阳光。这间房是梦的牢狱,这里不是他的家。对了,他没有家!他没有真正的家!他只是一个被困在某地方的灵魂,为了父母与外界的期望而活下去,上了大学,也不知有什么意义。他没有真正地感到过快乐。他没有感受过性、欢愉、自由,因为他不能够不上大学。他忽然记得很多自己想做过、又没有做的事。太多了。他每想做一件事,就代表他要构成更完整的自我人格,但他每一次被否定,人格就变形,以符合对方的要求。

他早就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是的,其实他清楚es是谁。es根本就不是es,es才是真实的自己。ss是假的。他现在是假的。那个恋着楚兆春的es,才是真的他,所以那个es保留了一切被老师多次纠正的写字习惯。

他要去找es。

「here」樊梦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道男声,他站起来,扶着门板才能站得稳。樊梦把手掌贴在门板,彷彿感觉到门后叠着另一只手。他隔着门板跟一个人接触,他强烈地有这种感觉。

「i」

樊梦扭开门锁,碰上门把,眼看就要拉开门。

「a」

樊梦拉开门,见到眼前站着一个人。他往右方拉开铁闸,看清楚那一张脸。

「你是谁?」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大男生。他穿着一件有浅蓝色条纹的白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还有那双价值七百六十八元——樊梦既在梦中又于现实买给楚兆春的球鞋。他洁净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如一杯被缓缓搅动的黑咖啡,暖融醇厚,一张嘴带有极淡的红色,也带着笑意抿着。

「你到底是谁?」樊梦失神。那男生跨入樊梦的家,把着樊梦的肩头,垂着眼,他俩的脸极其接近,使樊梦看到投射在他眼底的两扇睫毛的淡影。

「那你是谁?」

「我……」樊梦退后一步,男生把门推去原来的位置,砰一记闷响,就关上。

「我是樊梦。」

「哪一个樊梦?哪一个樊梦才会渴望见到我?」那男生牵着樊梦的手,走入樊梦的房间,他把樊梦推去床边的梯,要他爬上去床上。樊梦就爬上床,男生也爬上去。樊梦不断退后,直至臀部抵着枕头,男生进逼至他面前,两手撑在樊梦身边,樊梦一抬头,鼻头便碰到对方的脸。

「我是……我成为了es?是的,你不可能是楚兆春,你不是楚兆春,不是楚兆春……」樊梦的胸口不断起伏,楚兆春——至少是长得与楚兆春一模一样的人——抚上樊梦的胸口,就将樊梦内心的惊恐硬生生的压回去,他的胸口停止起伏,但沉默比货柜还要重,使樊梦无法呼吸。

「我不是那个楚兆春,但我也是楚兆春。我是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把我做出来。」楚兆春轻轻拎起樊梦的一只手,放近自己的脸,他像只令人怜爱的猫,偎着、轻轻摩擦着樊梦的大掌,以一种很飘、无从捕捉的、如河水般弯曲的眼神看着樊梦。樊梦不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代之以迷惘:噢,是的,他成了es,所以他想要楚兆春。眼前这个楚兆春不是大学那个、不是现实那个,而是他想要的那个——是在梦中与他缠绵的那个。

「你是假的。」樊梦开始摸着楚兆春的脸,那触感滑腻过头,使他心里生起一阵痒意,就像蛇行所带来的、搔痒似的情感。

「对你来讲,我是真的。」

「那我是假的?」樊梦脸上现出憨态。

楚兆春没有回答,他坐直身子,拉樊梦入怀。樊梦不作任何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为了es,也就是他现在不是平常的自己,故此他可以做任何事,不再受现实与规则所管辖。而眼前的楚兆春是他想出来的產物,也就并不是大学里那个万人迷楚兆春,故此他可以环抱着这个楚兆春的腰,他可以靠在这个楚兆春的肩,他甚至可以在这个楚兆春的颈侧落下吻痕。

人的精神受到太大打击,便需要一个谎言,让自己走入去,像海螺中的软体动物,他需要一个新的世界保护自己、解释一切、将最荒谬的事变成常理。

「现在,我和你都是假的。我在做梦?抑或这不是梦,这也是现实,但我在现实中建构虚假的楚兆春,这个想像出来的楚兆春跟我缠绵。」

楚兆春拍了拍樊梦的臀,说:「转过去,背靠在我怀里。」

樊梦依照他的话做了。他又听那个楚兆春的话,合上眼睛。然后,他就一直听楚兆春的话,他将自己交给他,如同梦里那般,樊梦不受意识管束。

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提起了自己的手,感到手自衣服下襬滑入自己的腹部,扫上胸膛,由左摸向右,又从右移回去左。由于那是他自己的手,他有种自慰的错觉,对他而言这问题很复杂:表面上楚兆春拥着他,这是一种涉及两个人的性行为;但实际上这个楚兆春又只是es想像出来的產物,故他由始至终只是自慰。但他的而且确被一种无法摆脱的力控制,以一种他未曾梦想过的方式,抚摸自己的肉体。

每个人洗澡时也会摸自己的身体,但不会带有情慾。那股力——在这个梦里,这力是来自楚兆春从后抓着樊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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