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停止话题看过去,原来是程止终于忍受不住『母爱』,奋力挣脱程母坐回自己席上,程母见么儿这样对自己,不免将一番怒气发到桑氏身上——虽然程止明显面色红润,体态适宜,健康状况十分良好。
面对这种明显是刁难的问题,桑氏不慌不忙的放下牙箸,笑道:「外面自然不如家中好,若不是要在外为官,我恨不能叫子顾日日承欢阿母膝下,养的白白胖胖才好。不如……」她眼睛朝丈夫一瞟,毫不犹豫的将球踢了出去,「这回阿母随我们一道赴任如何?」
这下程止慌了,心虚的呵呵两声,道:「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哪有长子好端端的,老母却要跟着么儿在外吃苦,这不是打长兄的脸么?」
球被踢到了吃瓜群众程始身上,他不动声色,道:「无妨,阿母真放心不下子顾,就跟着去住一段也好,只是……」他故意拉长声音,叹道,「外头不比都城,阿母能捱得住就成。」
这下程母软了。
她早年是吃苦吃怕了的,这些年在深宅大院虽说寂寞了些,但日子已是安逸惯了,她虽爱么儿,但并不愿再去吃苦——于是,这个话题就不了了之了。
少商兴味的望着桑氏,谁知桑氏也望过来,朝她微微而笑,少商反倒一怔。待众人又酣酒畅谈之时,她赶紧低头去问桑氏来历。
程少宫道:「三叔母是白鹿山山主之女,那会儿阿父官阶不高,三叔父又还在求学,名声不显,这亲事算是咱家高攀了。不过,大母还觉得三叔母配不上三叔父。」
少商嗤之以鼻:「算了吧,难道寻个天仙美人配给三叔父,大母就高兴啦。何况……」她讥诮一笑,「大母自己难道就和大父配得很。」
程少宫看着妹妹,恍然道:「少商,你似乎对大母并无敬意呀。」
少商一手持匕,一手持箸,慢慢拆解那半隻熊掌:「你看看二叔。」
程少宫不解,转头看去,只见程承沉默不语,始终低头一盏接着一盏的饮酒,周身冷落孤僻;若非程始还时不时与他招呼说话,几乎就算喝闷酒了。尾席的程姎也是一般低头闷坐,偶尔轻声劝父亲少饮些酒浆——程少宫这才想起来,今日从程止回府起,程母几乎就当没看见到这个儿子一般,再没一句话和程承说过。
「我听青姨母说了,二叔父的腿是为家里跛的。」少商脸上笑眯眯的,眼神却很冷漠,继续分割熊掌,「他埋没自己十余年,也是为着家里。阿父和三叔父在外,都城里不能没有人,哪怕做个耳目传消息快些也是要的。可他为家中所做的一切,大母可有半分怜惜?」
程少宫喉头『咕』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都道世人势利,谁知,做父母的对孩子们也势利。大母倚重阿父,喜爱三叔父,这十年来却对二叔父不闻不问,」
小女孩的声音很甜,话却像手中那银匕一样利,「她明明知道二叔母在欺凌二叔父,以她的威势,狠狠压一下二叔母又有何难?可她不,她只顾着自己日子舒服,其他便全然不管了。二叔母能讨她高兴,能帮着她做这做那,是以二叔父的苦楚她就当看不见了。」
少商放下匕箸,将分割好的熊掌分出一半又端回给程少宫:「人皆有长短,做父母的,对子女如果也要以势取人,以貌取人,那做小辈的为何要敬重。」
程少宫怔怔的捧着碟子,少商已经开始吃自己那四分之一的熊掌了,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刚才那番语带悲凉之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少商吃了一会儿,忽抬头对他道:「这话你可别传出去,回头我又要挨阿母的训斥了。」
程少宫梦醒一般,连声道:「咱们的话,我绝不说出去。要知道,咱们可是一道在母腹中待上九个月的。除了父母,便是手足中,也是咱俩最亲的!」
少商眉开眼笑,看在蜜饯和熊掌的份上,决定信任这浓眉大眼的初中生。不过嘛,许多年后,她恨不能自打几个耳光……
当日夜里,程始夫妇居处中,左右立着两盏半人高的连枝兽脂铜灯,照得漆木地板色如墨玉一般光亮。一脸心虚的程少宫跪坐在父母跟前,赶紧将白日里幼妹的话挑要紧的复述了一遍,心道倘若少商在此,一定破口大駡自己!
夫妻二人听罢,神色迥异。
程始抚须,叹道:「袅袅重情义哪,这些年她二叔父受的罪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说着眼眶都湿润了,「这家里,还是有人惦记二弟吃的苦的!」
萧夫人却皱眉道:「孺子无知,怎可非议长辈?!」
说完这话,夫妻互相瞪视。
程少宫不理父母的眉眼官司,以袖抹额道:「阿父阿母可千万别把我卖了,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告诉你们啦!阿母你也别去训少商,不然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待萧夫人张嘴,程始一挥手道:「你放心!袅袅不会知晓的。现在你回去罢。」
程少宫躬身告退,一边走一边还连连回头叮嘱『千万别露了馅』,被萧夫人不耐烦的训斥了才赶紧走了。
见儿子走了,萧夫人才瞪着丈夫道:「她非议的是你阿母!」
「那又如何?」程始满不在乎道,「我也非议我阿母呀。」
萧夫人:……
「何况……」程始拿过案几上的解酒汤一口饮尽,重重放下,「袅袅哪句话不对啦!阿母就是恨不得将阿止日日圈在身边,娶什么天仙都一样。还有,阿母也的确势利嘛!自小就不把二弟看在眼里,动不动说他没本事,使唤起来却叫一个顺手!」
萧夫人不忿,刚想张嘴,程始又抢过话头:「你别又来『长辈之非亦无非』那套!」
「我就看不惯那帮儒生的调调!长辈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永生永世不会出错。难道长辈错了小辈任他们错?这才叫孝顺?」程始牢骚道,「照你的说法,难道阿母要欺负你,我也看着?咱们家能混至今日,就是我和阿止没听阿母的话,分头出去寻生路,该干嘛干嘛,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这例子太强大了,萧夫人也不好反驳,良久,她才叹道:「道理是没错,可少商才多大的人,就这样大剌剌的品评长辈,实在不合适。还有少宫,耳报神的毛病依旧没改,看来他两个兄长当初还是没把他揍狠!这两个,将来迟早坏在嘴上!」
程始倒笑了:「到底是双生子嘛,还是有相像之处的!」说着又叹,「你的意思我懂,可袅袅心思太重了,等閒心里话不跟人说,本来我指望姎姎呢,小姊妹混熟了什么都能说。谁知姎姎见了袅袅就跟猫儿避鼠似的。好在有少宫。少宫也是关怀袅袅嘛,这事没做错!」
「行,你是慈父,我是严母——!」
萧夫人佯怒,想了想,她又道,「你也别怪姎姎。依我看来,她这样才是懂理识礼所为。她心中能分是非,知道自己母亲不对,可子不言母过,难道要她跟袅袅说『对不住,我知道这十年来我母亲心思歹毒,对外欺凌部曲家人压榨庄户,对内搬弄口舌挑拨离间,几次三番拦住了不叫伯父伯母将你接到身边,实是坏事做绝』?」
程始瞪眼道:「为什么不能说?!是就是,非就非,把道理捋清楚了一家人好接着过日子。阿母不是之处我非议少了?可我该孝顺继续孝顺,难道母子之情就淡薄啦?你们呀,就是读书太多,才这样为难。」
萧夫人被气了个仰倒,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了。
谁知程始忽然话锋一转,悠悠然道:「照我说呀,你就该学学我,时不时『非议』一下自家阿母,就心平气和了,也不会肚里的怨气越积越深,然后动不动指摘袅袅了……」
萧夫人背过去的身子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