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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不用这么大声,我只是瞎的,又没聋!」万老夫人纹丝未动,「我并不责怪袅袅,但也不能替她隐瞒。她自有父母亲长,此事如何,该由程家定。」

「可是,可是若叫萧氏知道了这事,贤弟家又得一阵闹腾……」

万老夫人道:「闹就闹吧,不破不立。也该叫元漪知道知道,她女儿究竟是个什么人!」

万鬆柏张口结舌:「阿母……?」

万老夫人沉默片刻,才道:「两家相交几十年来,寻常亲眷同族也没我们这样亲近的。我观元漪,虽然聪慧过人,练达精明,诸事无有不妥。隻两桩,一者自负聪明,二者自以为是,错了也不肯认」

「谁说不是!」说起萧夫人的缺点,万鬆柏立刻来了精神,恨不能说个三天三夜外加宵夜,「萧氏这妇人呀……」

「你住嘴,轮不到你议论元漪的错处。」万老夫人拍案呵斥,万鬆柏只好噤声。

「元漪将儿子们都养的很好,新妇告诉我,在外面时,寻常人家的子弟都不免钻女支帐闹意气,喝酒斗鸡,可程家几个儿郎,既上进豁达又洁身自好。日常来往的夫人们说起,哪家不夸。元漪为儿子们安排,无论是读书拜师还是习武历练,阿咏他们几个无有不从的。回都城后,元漪也理所当然的为袅袅做主,谁知却撞了南墙!嗯,这些日子她们母女闹了几场,如何闹法,还是我儿巨细靡遗的说与我听呢。」

万鬆柏心知老母在讥讽自己,把嘴闭的更牢些。

「元漪回都城前就决意驱逐葛氏了,可又觉得对不住葛太公和葛家女君,偏偏眼下葛家又无需程家相助之事,可不就得将一腔情意都灌注到那程姎身上了么?元漪自觉自己恩义两全,大公无私,夫婿和孩儿都该明白才是,可闹来闹去,全家都不买她的账。元漪也不想想究竟是何缘故,只知一味弹压,母女俩如坚冰遇铁凿,如何不闹起来。」

万鬆柏心里赞同老母,但又怕程始为难,忍不住道:「可是阿母呀,这样一来袅袅非受罚不可!」

万老夫人淡淡道:「人生世上,若不能敢作敢当,那还是趁早偃旗息鼓,老实过日子的好。袅袅既做下了,就该承受叫人看破的风险,难不成隻吃肉不挨打。慢慢来吧,一道道关子闯过去,就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了。」

万鬆柏怔怔的望着老母伤残的面容——难道母亲是在说自家?正因父亲在世时她不肯低头弯腰半分,在县里树敌太多,父亲骤然过世时他们母子才会四面楚歌。

……

万氏母子没有猜错,程家眼看又是一场大闹。

程始和萧夫人自得知消息后,一直处于默然状态,夫妻俩对坐了足足半个时辰。萧夫人原本想说『被我说中了,她总要闯出大祸来的』,顺便在丈夫跟前得意一番自己的先见之明。也不知为何,这话梗在她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随后,程始默默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圈,又叫青苁请来程止夫妇,细细告知坠桥落水之事。程止和桑氏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夫妻俩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对方的意思。

程止硬着头皮道:「其实吧,这事也无甚恶果,那群小女娘们不过狼狈了些,我看众位大人并不放在心上。」今日宴席后半段几乎是牛皮盛宴,大家越吹越稀奇,作为当年货真价实的美少年,程止深深感叹了一番诸位大人的脸皮之厚。

桑氏也道:「我幼时读到过『班公造迭骨桥以助楚君』数语,可那桥究竟长甚模样却不曾见。也就是万老夫人了,见多识广又心思细密,那些小女娘哪能知道!」

程止压低声音,又道:「说起来,那王淳也不是甚好人,若非是他,宜阳之战时万家兄长何须假作腿疾!今日他女儿又当众羞辱袅袅,何尝不是有意为之!」

桑氏接着道:「这件事从头到尾袅袅都安排的毫无破绽。外头人便是听说过『迭骨桥』,也无论如何想不到其中缘由,怎么看都是她们咎由自取。兄长和姒妇尽可放心!回头咱们好好跟万家诚意致歉,因着少商鲁莽,险些连累了他家。」

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替少商开脱,萧夫人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却一言不发,隻拿眼睛去看丈夫。

程始长出一口气,才道:「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这回我要罚她。重重的罚!」

桑氏急道:「兄长……」

程始抬手制止她说下去,一字一句道:「你这样喜爱袅袅,关怀她,教导她,你不知我心中如何感激。」

桑氏眼眶有些湿,低头道:「兄长您别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与袅袅投契。」

程止赶紧去看萧夫人,却见她依旧默然端坐。

「我知道袅袅在外面受了委屈,可我依旧要罚她。」程始神色肃穆,道,「今日好在是被万老夫人看破了,万程两家又亲厚,倘是旁人看破了呢!」

他又转头向妻子,「你曾与我说袅袅是『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如今看来对了一半。她并非不知道自己所做不妥,但不妥她也要做。因为她自恃聪明了得,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糊弄过去!这的确是要闯大祸的!」

听了这话,桑氏也不语了。

程始继续道:「闯祸怕什么,我像少商那么大时,也不见得温良恭俭。可我是迫不得已才行险招,她倒好,纯是为了出气。我今日就要折折她这偏激的性情!」

「——你想怎样?」萧夫人终于开口了。

程始不答,高声呼呵程顺,然后侍立在堂外的程顺就领了个花白头髮却衣着整洁的疤面老卒进来,那老卒手里还擎了根长长的刑杖。

程止与桑氏不认识这人,萧夫人却认识,惊异道:「黔缯?」

「阿姊,这是何人?」程止问。

萧夫人缓缓道:「这是你兄长帐下的执掌刑杖的。」她已经知道丈夫要做什么了。

程止大惊失色,叫道:「兄长,不用吧!袅袅才几根骨头,您一巴掌下去就能扇晕了她,还要用,用…用这刑杖…」他指着那老卒手中那根等人高碗口粗的木棒,坚实沉重,暗黑如漆,见之叫人心生寒意。

桑氏微张着嘴,惊的说不出话来。

程始不去理他们,对着那老卒,正色道:「今日本侯要用一用你的看家本事。这些年你少在军中行刑,隻偶尔叫你拷问一二细作,这刑杖的本事可丢了?」

那叫黔缯的老卒咧嘴一笑:「将军放心。将军叫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要疼几日,留几日的伤,见多少血痕,奴婢保管一丝不差。」

老卒的声音尖利细长,再观其形容,桑氏立知这人应是前朝某藩王宫流落民间的老宦官。

「说到底,我只是要吓唬吓唬女公子,你可不能出错!」程始沉声威吓,「不然我活扒了你的皮!」

黔缯低头道:「将军从尸首堆里将我捡出来,还寻到了我失散的老母和侄儿,妥善安置奴婢全家。奴婢若打坏了女公子,不必将军动手,奴婢自行了断去。」

程始点点头,挥手叫程顺将人带下去。

程止终于听懂了,结巴道:「兄长,你你,你这是……」

「袅袅胆大心细,寻常阵仗吓唬不了她!」程始道,「非得下重手不可。我预备叫她狠狠吃番苦头,见点血,让她长长记性,但不能真打伤了。」

程止看看妻子,桑氏苦笑。

萧夫人哼哼道:「你终于舍得了?也不怕袅袅就此恨上了你。」

谁知程始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没错。是以,不能由我来打,该由夫人来打。」

——此话一出,九骓堂内剩余三人都瞠目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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