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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但伽罗知道,神代教从此要变天了。

顾明月回到龗照宫,把伽龗与伽宁一同放到后殿的床上,她唤来战战兢兢的教中弟子,令其把教中会医者请过来。

那位女弟子唯唯诺诺地应了,在顾明月眼神不善地说出一定要快时,吓得连连称是,急忙慌张地跑了出去寻人。

顾明月又唤来其余人等送来治癒外伤的药膏药粉与调理内伤的各色药品,同时遣人打来热水,找出巾帛与用来包扎的长布条。

她用等待的功夫,令伽龗伽宁二人盘坐于榻上,自他们身后输送内力。

伽宁咬牙,感受着体内浑厚的内力流向四肢百骸,他面容渐渐有了丝血色,神情却是不甘。

「想死的话,等伽罗到了后再死。」顾明月感觉出了伽宁的不专心,她语气冰冷,若不是和伽罗有过约定,必须保他一命,自己何须耗费内里为他疗伤。

伽宁听到伽罗的名字,脸色登时又变得铅白,他瞬间萎靡了下来,双眼无神,口中吶吶不知所云。

教中弟子送上顾明月索要的物品后,无声地退下。神代教中历来强者为尊,即使听闻出云谷口的变故,他们身为教中低层,也无权置喙,终是保命要紧。

顾明月强行往伽宁口中塞了几颗伤药,又灌了他些水后,便不去管他。

比起伽宁的伤势,伽龗的伤几乎是致命的。

顾明月撕开伽龗的衣服,用巾帛沾了温水清洗起他的伤口,同时一遍一遍地往伤口处撒上金疮药粉。他胸前那可怖的伤口早已停止流血,顾明月在出云谷口便以特殊手法为他点穴护住命脉,且持续为他输送小股内里,不至于令他不能承受。

她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带着嘲讽。

曾经恨之慾其死,当真有机会得偿所愿时,却又不得不保其性命。

人生真是无法预料。

顾明月刺出那一剑时,脑海中几乎是空白一片。在漫天如飞雪的记忆碎片中,身形颀长秀雅的男子,立于记忆的深处,转头对她招手。

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他的眼中,没有悲悯与同情,只有理解与疼惜。

不知不觉,一滴晶莹的泪水坠落在伽龗的胸膛上,她抬手触摸自己的眼角,冰凉一片。

我为你报仇了吗?

顾明月在心中对着笑如春风般温雅的男人,轻声问道。

时隔已久,横跨两个世界,顾明月自知,一剑岂能泯去是非前尘,不过恩恩怨怨总要有个结果罢了。

教中弟子领着医者匆匆赶来。神代教中的医者千百年来独立发展,自成一派,身怀不传岛外人之绝学。

只见那位医者拿出纤细如髮的银针,刺入伽龗全身几处穴位,又喂入他一粒药丸,用温水送服。

「……教……夫人……」医者不知该如何称呼顾明月,只得硬着头皮道「教……教主伤势虽凶险,但只需好好调养,暂时没有大碍。」

顾明月点头,「恳请先生费心。」

医者忙称不敢,领着药童下去煎药。

顾明月在医者走后,脱下染血的衣裳,换上了一套教中常见的绣莲蛇纹样白纱衣。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地披上了黑绫艳织螺钿仙鹤松枝梅花图纹直领罩衫。

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她去处理。

数月后。

冬雪似柳絮,扬扬洒洒地落满出云谷。

伽龗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貂毯,室内烧着暖洋洋的地龙,脚下还摆着火盆。

窗外腊梅几隻,暗香盈盈,雪花乘风捲着香气,飘入室内。

「你来了,咳咳!」伽龗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望向来人。

顾明月来到他身前坐下,随手往火盆里加了几块银碳,热气蒸腾直上,暖到燥人。

「伽宁怎样了?」男人淡笑地开口。

「已经从水牢里放出来了,身上的功夫被废去一半,想来是不敢再生什么别的心思。」顾明月为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地抿了一口。

伽龗,或者说是沈容,面色透出不健康的白皙,他的视线胶着在顾明月身上,这些时日以来,每当两人独处时,他皆是如此。

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当日,伽龗从昏迷中醒来,掌控身体的沈容在顾明月的询问下,言及自己在前一世死后,耳边不断迴响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告诉他,若是想要再次遇见心爱之人,便向着光明的地方而去,待他回神,自己已转生到了这个世界。

他说在冥冥之中认定会与她重逢,因此找了她许多年。

顾明月未可置否,她转而询问沈容如何会认出自己,男人面容疲惫地闭口不言。

顾明月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她以为沈容同样会问出许多问题,比如她为何会保有前世记忆,为何会装疯卖傻,为何会武功不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刺他一剑后还要费力救他,等等此类。

可沈容没有。

他明明也有诸多疑惑,却选择了沉默。

两人心中都有无法告人的秘密。

自那一剑之后,经此数月,伽龗一直病怏怏的,身子总不见好,顾明月知是他元气大伤,只是凭着汤药续命,痊癒不了了。

她自己下的手,其间厉害,心里清明。

伽龗仍旧保留着神代教教主的头衔,可实际掌权之人,却是被称为夫人的顾明月。

无事时,两人便煮茶观景,好似往事已矣,恩怨俱是烟消云散。

「小悦,你还恨我吗?」沈容突然开口问道。

顾明月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思索半响,摇摇头。

「所有的恩怨到此为止吧,恨你又如何,不恨你又如何,但你所做之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

沈容听完后点点头,他心中并未有不切实际的期许,是以虽心中闷痛,却不至于失望难忍,仅有些惆怅。

论上一世,他唯后悔自己当初认不清心意,没有珍惜身边心爱之人,以至于最后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但他不后悔上一世自己与她重逢后的所有决定,若是重来一次,他仍是要不择手段地把她囚在身边。

「已经两世了啊……」沈容出声感嘆,「若能生生世世该多好,可你定是不愿的。」他拉住顾明月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我就是放不下……」

顾明月没有挣脱开他清凉的指尖,反而回握住,轻言道:「我们的纠缠……就到此世为止吧。」

女人的手掌温暖干燥,体温传入他几乎没有热气的掌心,令他觉得鼻尖酸涩,双眸泛红。

「我爱你。」他声音虚弱。

「我知道。」

窗外风雪稍霁,微风向北,腊梅剔透的花瓣上飞雪似羽。

火盆里燃烧的银碳炸出细碎的噼啪声,沈容撑着身子吃力坐起来,眼中带有无尽的留恋。

「若我还有时间,该有多好……」他用一隻手描画出顾明月的眉眼,末了,似是怕被拒绝,飞速在她樱粉色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唇上的触感轻软温凉,眼前的男人笑得满足,表情如同定格。

顾明月起身接住了沈容向后倒去的身形,他嘴角的笑意,令顾明月不忍地闭上了双目。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用手阖上了男人那对暗淡失焦,再无光泽的眼眸。

「如此,也好。」顾明月自言自语。

她把男人放平在软榻上,静静地坐在他身侧,好似眼前的人只是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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