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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天地

 

请离开他隶属的哨塔的辖区范围到另一个哨塔的辖区内大学(那是本国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公海那位博士的母校),读博士学位。

“对哨兵来说,学位是最没用的东西。”总教官说,“何况还是——数学?天呐,阿基米德,你怎么不去读读物理?”

数学?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弗伊布斯,令他想起了黛安娜。这些天他一直没想起她来,也没人提醒过他去想她,于是他好像忘了她一样。忘了,突然再记起,就感觉……

弗伊布斯深呼吸。跳伞在即,就算一会不需要他操作什么,他也不想表现得不够冷静。年轻的哨兵一边努力缓解着自己心里的悸动,一边继续从飞机的噪声中分辨总教官的声音。总教官认为,九十八号体能训练和近身格斗的成绩那么差,不是因为他不擅长,而是因为他故意不努力,让成绩保持在一个不用重修的及格水平,哨塔因为他的这种成绩就不敢给他派难度太高的任务——作为觉醒时精神力达到b级,开始服役时登记精神力为a级,现在精神力达到s级的优秀哨兵,这样做合适吗?

哇,好有趣,身为哨兵中的翘楚,九十八号不想做个好哨兵。弗伊布斯心想。值得讲给黛安娜……

然后他就想起了听见电话那头冷酷地说他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的那一刻。那时候他感到心被这个声音挖开了一个洞,这个洞吸走了他所有的情绪。此刻,这个空洞因为他在回忆,重新浮现,吸走他此刻的情绪。没有有趣了,没有值得讲给黛安娜了。

他继续听着,只是出于无聊,像侦察敌情一样侦察九十八号“博士”的表情,哨兵看起来始终像一块石头一样沉默而不动摇,正是一个优秀的s级哨兵该有的模样……或者说,一个被这样质疑过很多次的人面对同样的质疑时无动于衷的模样。

总教官的话题又转回到哨兵的学位没用,哨兵学的领域更没用上。对哨兵向导来说,最有前途的学术领域是生命科学——了解自己,了解生命,对发挥他们天赋的能力有帮助。学习生命、神经、心理,多好?数学、物理、机械——交给那些不能读透人心也没有超常五感的“迟钝”的普通人吧!普通人之所以能在学术领域大放异彩,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所擅长的领域太差劲了,被我们远远甩开。

弗伊布斯听着听着感觉,要是他这么说话,会被研究员们记上一笔“粗鲁”“不友善”“歧视普通人”,然后被好一通教育……他悄悄看看旁边人,没有一个哨兵对总教官的话露出认为他不对的表情,还有几个人露出赞同的模样。外面的世界真是和实验室太不一样了。

前途。总教官继续围绕着这个词继续说。对哨兵来说,最有前途的领域还是不在于学术,在军事。也许“鳄鱼”还有更多话,但是飞机已经飞到指定区域,该让哨兵们跳伞了。

弗伊布斯看见九十八很明显地长舒一口气,看起来总教官这些话他一句也不耐烦听。两侧舱门打开,哨兵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弗伊布斯他们四个也站起来,教官和学员连上安全带。带弗伊布斯跳的教官问他:“一百,紧张吗?”

“不,长官。”弗伊布斯回答。

那边,总教官听见他们的问答,笑了一声,对“博士”说:“九十八,要是你真狂化了,相信我,我会立刻把你打晕。”

他们跳下去了,按照岸边的跳伞课的要求,弗伊布斯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放出了自己的水母。

前几秒,他游离了。风声,失重,他自己的感官接收的刺激和他的精神体捕捉到的信息把他的精神带远。有几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精神空间,在无尽黑暗中漂浮着,但紧接着他又看到了蔚蓝的天和绿色的地,他在现实里。他在下落,他的精神体跟着他下落;他的精神体不必如此,它是可以飞的。

“别让你的精神体离你太远,一百!”

他回神了。恢复自知和自制后,下落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广阔的天和地蕴含的信息被哨兵敏锐的感官不断收纳进他磅礴的精神里。他和他的水母尽情感知着这一切,他和它从来没有在这样大的空间里测试感官的极限。

在他身后,通过安全带和他绑在一起的教官调整了一下他们的方向。

“看到他们了吗?”

“是的,长官。”他看着那边的人影,看着电鳗和鳄鱼。

“现在,运用你的精神体,尽可能仔细地侦察他们的情况并向我汇报。”

“明白,长官。”

黑色的水母飘过去。哨兵闭上自己的眼睛。削弱自己的某种感官后,精神体的感官会更敏锐。

于是他通过他的精神体“看”到了……

“报告长官,他们……在打架……”

闻言,教官的精神体——一只苍鹰——也迅速靠近九十八和总教官那边。

弗伊布斯继续说:“他们没有动手,长官,只是精神体在打架。”而且弗伊布斯还看到,九十八号保持的落体姿势还挺标准。

年长的哨兵观察了几秒,下结论说:“九十八号没有狂化。”

如果这不是在天上,这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寻常的精神力对抗练习而已。可是这是在天上。

“操,这干嘛呢……”年长的哨兵也不懂了。两个哨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的两个精神体厮打得起劲的哨兵。

“长官,您不开伞吗?”弗伊布斯问。他们已经进入了规定可以开伞的高度。

“嗯,我知道。”对方回答。苍鹰飞得更远了些,远超水母,发出一声长啸。但是对面似乎听不到它。

大概过去了漫长的三秒钟,带弗伊布斯跳的教官打开了降落伞。他们继续目不转睛盯着那边越来越小的影子。

弗伊布斯想起从前在公海初步学习跳伞知识时,问他那位教官:有a级哨兵跳伞失误摔死的案例吗?他的老师回答说:我认识的,没有,弗伊布斯。接着那位s级哨兵要求他背诵开伞失败的所有情况及其应对措施。在他背诵完后,那位哨兵告诉他,从战争结束后到今天,本国没有一位s级哨兵在跳伞训练时亡故——高质量的教学和训练,装备的多重保障,跳伞前审慎的检查,以及最重要的,一个s级哨兵所应具备的面对任何超乎寻常的危机时的冷静,可以将危险降到零。a级哨兵总体死亡率是哨兵群体中最高的,因为他们的任务很危险,但s级哨兵的死亡率却没有a级高,哪怕他们执行的任务比a级更危险——因为s级比a级更强。这就是你要成为的,弗伊布斯,你要成为永远能冷静应对一切危机,永远能从一切任务中活下来的最强。

弗伊布斯盯着总教官和九十八,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的老师当时是不是在骗他。

降落伞打开了,没有失误,没有意外。没有人会死去。弗伊布斯身后的哨兵舒了一口气。

“哎,男孩,”哨兵对他说,“可记着,别学他们,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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