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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微微一沉。
经过几天的观察,文清辞已经确定芙旋花丹的成瘾性,远比自己预想的大得多。
同时它还在不断放大着精神上的问题。
短短几天时间,皇帝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连原本已经长在脸上的亲善伪装,也难以维持下去。
皇帝暂住在松修知府府邸中。
原本风头正盛的慧妃与二皇子失势,陪他同住此府的,便换成了兰妃。
按照惯例,谢不逢也随他母妃一道,被安排住在了这里。
松修府寸土寸金,建筑各个小巧精致。
用膳的大厅,也稍显拥挤,案几都是贴着放的。
皇室的晚膳头一回吃出了家宴的感觉来。
作为随行太医,文清辞也被请了上来。
他和谢不逢挨在一起,坐在靠门的位置。
松修府的知府听说皇帝最近心情不好,便没有在席上安排鼓乐,反倒是从民间,请来了几个出名的乐师。
不过片刻,清幽的曲调便溢满了厅堂,皇帝一直紧锁的眉,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半晌后,皇帝抬起眼皮,朝坐下弹琴的人看了一眼。
他摆手对贤公公说:“仙音悦耳,去将前阵子登诚府送的那把琴拿来赠给他吧。”
“是,陛下。”贤公公忙领命向后而去,同时默默地抿紧了唇。
皇帝一向赏罚分明、仔细。
放在以往,一个乐师就算弹得再好,也不会受赏。
然而今天,他不但赏了,而且赏得不低。
……在头痛之症的侵扰下,皇帝行为做事,愈发不受约束。
不但贤公公觉得奇怪,乐师更是大吃一惊。
他忙放下手中的筝,跪在地上向御座上的人心里谢恩。
连带着其他几个乐师也一起朝皇帝跪了下来。
气氛变得很是热烈。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不逢的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
『松修府那么多冤魂在殷川大运河底下看着,你竟还敢来?!』
『昏君,不得好死——』
这阵咒声里带着些许松修府口音。
谢不逢下意识抬头朝那群乐师看去。
下一秒少年便瞧见,队列最后一个手持陶埙的乐师,眼里是藏不住的恨意。
他的鬓发已白,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有趣。
少年忍不住端起茶盏,借此遮住自己唇边的一点笑意。
之前他和文清辞在松修府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就已隐约察觉到,这里的人不像登诚府那样尊敬皇帝。
对皇室南巡,也没有多少热情。
甚至谢不逢当日就听到了不少的咒骂声。
街市嘈杂,他没能听清具体的句子。
可是『意外』、『溃坝』、『工期』几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
多听几次,谢不逢也将它们记在了心中……
兰妃曾对文清辞说,松修府前些年死了不少人,如今这里的百姓,有两三成是从别的府填过去的。
乐师还在喋喋不休咒骂着。
结合他刚才的话,当年的故事,一点点在谢不逢的心中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当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御座上的人,究竟在心虚什么了。
少年缓缓眯了眯眼睛。
“父皇”欠下的血债,似乎比自己原想的还要多得多。
哪怕从小能听到心声,知晓一堆秘密的谢不逢,也意外至极。
那名乐师的表情有些明显,但好在他站的位置隐蔽,整间大厅只有几个人能看到那里。
好巧不巧的是,文清辞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由蹙眉,略带疑惑地朝那里看去。
心不知怎的,忽然紧张了起来。
像是猜到了他在好奇什么似的,坐在文清辞身边的少年,忽然靠近过来。
谢不逢旋了旋手中的茶盏,压低了声音说:“殷川大运河自天初元年,他继位起便开始修建。”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谢不逢口中的“他”就是当今圣上。
“嗯……”文清辞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缓缓点头。
琴声再次响起,皇帝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一点,但唇仍是紧抿着的。
谢不逢瞥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一眼,沉声继续说:“松修府这边河道复杂,土层也松散,修建起来很耗时间。殷川运河原定在他继位十年整时建好,作为贺礼献上。为了追赶工期,河工隻好昼夜施工,没想着急出了意外,溃坝被淹死在了这里。”
“看这个乐师的年纪,当年应该亲历过这件事。”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敢再来这里的。
谢不逢的语气无比平静。
但是文清辞的呼吸,却几乎停滞住了。
他也想起了兰妃当日的话。
修建殷川大运河的河工,基本都是从附近城镇征调而来的青壮年。
一夜之间无数人死在了河道中,导致整个松修府的人口,都少了一两成。
上面不得已从周围其他城镇,迁入了新民。
所以如今松修府的街道上,才会有那么多不同的口音。
“……这件事,不曾有书册提起。”文清辞喃喃说道。
甚至《扶明堂》里也没有记载。
刚说完这句话,文清辞便明白了皇帝这样做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