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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埋葬文清辞衣冠的木棺,是松修府赶製出来的。
放在寻常人家,自然足够分量。
但在这样一座陵寝中,却显得格外单薄寒酸。
不远处,士兵已经将那口薄棺从地底拖了出来。
见状,兰妃不由加快了语速:“我又问他,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怎么能保证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文先生如此认真的模样,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相信你不但会活着回来,而且必定会成为一名好皇帝。”
说着她的话里竟带上了鼻音。
那阵钝痛终于转为刺痛,朝着谢不逢的心臟上扎了一下。
文清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信任自己……
甚至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大统。
痛与欢欣,在这一刻交错而生。
谢不逢多想让文清辞知道,自己并没有辜负他的期盼。
木棺已经被拖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谢不逢垂眸看了一眼,淡淡地问:“母妃以为,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吗?”
抛去私德不说,对黎民百姓而言,谢不逢的确是一个好皇帝。
“我今日给陛下说这番话,并非想说陛下不是一个好皇帝,只是想告诉陛下,文先生他……或许比您想的,更加在意您,更加重视您。”
……甚至于更加温柔。
这便是兰妃为什么一直没有将此话说给谢不逢听。
文清辞死后,谢不逢的疯狂有目共睹。
她深知,得到了再失去,要比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更加容易让人疯狂。
可是谁知道现如今,谢不逢竟做出了挖坟毁墓的事来!
……兰妃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是文清辞救了自己和谢孚尹一命。
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她都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兰妃知道,谢不逢从小一个人生活在肃州,所看的书册里,没有一本是教导礼法的。
哪怕谢不逢已经登基称帝,可他许多事情,仍是在听从本能。
……谢不逢或许并不清楚,自己今日的行为,放在他人的眼中代表着什么。
实际上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直到此时就连兰妃也不明白,谢不逢究竟是为什么要将这座衣冠冢挖开。
于是她便耐下心来:“衡王殿下方才说的没有错……无论陛下您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挖坟取棺在旁人的眼里,都是只有对仇家,甚至于大奸大恶之人才做出的事。”
“……文先生待您如此,陛下您应当不想让后人,因此而猜疑、误会文先生吧?”
兰妃强压着紧张,她的话语极富耐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谢不逢一定会重新考虑此事。
可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竟完全不为所动。
谢不逢缓缓转身,向礼部尚书看去。
身着紫衣的尚书抖了一抖,终于咬牙转身,向背后跟来的士兵挥了挥手。
“上礼——”
礼部尚书的声音,响彻整片陵区。
方才的一切太过混乱,众人直到这个时候,才顺着礼部尚书的目光,看到了停在身后的红绸与木箱。
为何眼前这些物件,越看越像是聘礼?
陛下他这是想做什么?!
……如果说方才众人看向谢不逢的眼神,还只是害怕的话,那么现在却已经全部化为了恐惧。
士兵将木箱放在了棺椁之前,缓缓地打了开来。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从中取出一摞红绸,双手捧着走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此时,周围人彻底僵立在了原地。
谢不逢用手指轻轻抚红绸,接着转身将它披盖在了木棺之上。
此时他的动作全是温柔。
披散的红绸,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柔柔光亮。
仔细还能看到,那红绸上绣满了金纹,华丽至极。
砸石早已结束,陵寝前一次鸦雀无声。
礼部尚书的后背早已起了一层薄汗。
他再一次从木箱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前去。
这是一支金簪,上盘龙凤。
论起形製,是只有皇后才可配享用之物。
可是这金簪的簪形,却分明是……男人用的。
谢不逢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想要做什么,但此刻答案已经写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他要将这口棺,娶回雍都。
谢不逢拿着凤簪,走回了棺木前。
他轻轻用手擦了擦那沾满了灰土的棺木,像是不觉脏一般。
过了一会,终于将那支金簪,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木的最上方。
谢不逢的动作非常轻柔。
……就像是在亲手为文清辞佩戴金簪一般,怕一不小心伤到对方似的。
谢不逢本就肆意而行、不屑伪装,而“唯我独尊”更是皇权的底色。
凡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
哪怕是……
将一口在土里深埋了一年之久的木棺,娶回雍都,立为皇后。
宋君然打探了许久,也没能打探出谢不逢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两人隻得继续住在这里,等待开城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