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地方就可以……”
婆子面露鄙夷,村姑就是村姑,生得再好看,行为举止也还粗鄙不堪,就算攀上了高枝,陋习不改,今后就是个下堂妇的命。
婆子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花并不设防,在她们眼里,一个村姑能嫁给富商的儿子为妻,那是天大的福分,哪有将福气往外推的道理?
许久没见小花回来,婆子不放心地去了看一眼,差点魂魄都被吓出来,人竟然跑了!
小花走出不远,心跳如擂鼓,绣鞋踩在碎冰上,融化的雪水寒湿了她的鞋底,双足冻得僵硬,却走得很快,不敢停留半分。手中揣着暖炉,有一种不真实感,手上的热气实打实地暖入了心肺,桃仁般的双瞳中满是清亮希冀的光。
她都计划好了,先去当铺把簪子当了,买件新衣裳,把身上的嫁衣换掉,再找个地方躲着,寻个出城的商队,跟着商队一起离开这里。
她从前还会舍不得爹娘,可既然爹娘心里没有她半分,她也不再去在乎他们的感受了。
她正走着,前方的人群一阵躁动,朝着道路两侧奔涌而去,小花被拥挤的人潮拦住了去路,她夹在人缝中,被撞得东倒西歪,而就在此时,她余光瞥见那几个婆子追了上来,正抓着路人询问。她身上穿着显眼的嫁衣,无从去躲。
小花心底涌起一股绝望,但她仍不愿放弃,朝着前方挤去。
一个好心的大婶拉住了她:“可别往前走了,太子驾临,车辇须臾便至,冲撞了太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身旁有人议论:“真是太子啊?那咱们是不是得磕头下跪?”
“管他呢,都没跪,总不能把咱们都抓起来砍脑袋吧!”
小花脸色一白,本来还热腾腾的心像浇了盆凉水,从头到尾都是刺骨的寒凉。
他们这样的穷乡僻壤,芝麻点大的官儿就能作威作福,哪里见过太子这样的人物!她的双腿像被冰雪冻着了一般,僵持着走不动路。
大婶又嘟囔道:“你是新娘子吗?不在花轿上,跑到这里来做甚?”
小花还未来得及回大婶的话,几个婆子离她越来越近,隔着几堵人墙,大喊着她的名字,顷刻就能追上被人群阻拦前路的她。
小花咬着下唇,错过这次机会,她以后就再也跑不了,只能一死了之了!她不甘心,她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心一狠,不顾大婶的劝阻,仍旧一股脑地往前冲去,也不知是谁在身后挤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摔到了街道旁的雪堆,路侧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议论她是哪家跑出来的新娘子,小花忍着双腿的巨痛,头也不抬,往对面跑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贯耳,震得地面轰隆作响,太子仪仗浩荡宏阔,银盔甲冑的士兵为其护道开路,其中一辆华彩瑰丽的车辇惹人眼目,华盖招展,四匹白色骏马并辔徐行。
小花来不及躲避,呆愣地站在道路中央,迎面冲撞上了太子仪仗。
官兵挥斥长鞭,厉声呵斥,鞭挞在她跟前的路面,雪水飞溅,雪粒子簌簌落下,像在她面前下了场纷乱杂沓的雪雨,她的黑眸中是旗鼓相望的浩荡阵仪,而她被那记长鞭惊吓得跌坐在地,双手捂着面颊。
前方的动静惊动了太子,太子勒令车舆停了下来。
官兵连忙请罪:“殿下,有一新妇冲撞,卑职这就去处置那新妇。”
一双葱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撩起掀起车帘,一道清润的嗓音,犹如山涧雪融后静谧流淌的山泉,轻轻道:“不必。”
小花捂着脸,担惊受怕了许久,都未等到那记长鞭落在身上,她将覆在面上的手微微挪开,悄悄抬眸望去,这一望,却再也移不开眼了。
那一辆华贵的车辇上,缓缓走下一位贵人,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逶迤延展至她的跟前。
小花听村里的农妇说过,直视高官的面容会掉脑袋,她却忍不住抬眸。
目光之至,是太子腰侧垂挂着的玉佩,双龙蜷躯如挽弓,流泉滞固如搭弦,玉的边缘光滑圆润,垂着两条青色流苏,若有若无的沉香隐隐浮动,令人齿颊生香。
太子身披雪白鹤氅,兜帽处围着圈雪色绒毛,羊脂玉的簪子挽起乌发,玉冠中束,蔚着他如圭如璋的玉面,仿若随时会羽化登仙。
轻风卷起氅衣衣摆,太子微微俯身,关切地看着她。漫天风雪似凝固在眼前,为他的风华驻足停留。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清隽贵气。
她匍匐在一地雪水中,觉得太子的脸上似镀了层柔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时目炫,竟呆呆地直视了太子许久,直到一道厉声斥责,小花才回过神来。
太子阻住气急败坏,想过来教训小花的副将,副将留在原地,不甘道:“这鄙妇竟敢直视殿下的容颜!”
太子温声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无妨。”
小花听不懂太子的话,却隐隐明白,太子不打算降她的罪。村里的人冲撞了县令都会被打板子,太子这样大的官,却不与她计较,太子是个大善人。
副将又道:“这妇人身着嫁衣,大婚之日却不在花轿,指不定是要与情郎私奔,鲜廉寡耻,太子莫要被这妇人蒙蔽了双眼!”
“无妨。虽婚配为父母之命,但女子若宁毁声誉也不愿与那人结亲,便是那人烂到了根子里,君子秉礼而莫妄言。小娘子,去寻你自己的路罢。”
小花眼眶微热,太子叫她小娘子,而不是夫人,太子认为她逃婚是因为婚配的郎君不配,而不是她不知礼义廉耻!
她冰冷的心脏被太子的只字片语捂得滚烫,一种莫名的情绪喷薄欲出,余光却瞥见曹家迎亲的人追了上来,只是碍于太子威仪不敢上前。
她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来不及与太子说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了。太子正微敛袖袂,俯身去捡她掉落在地上的簪钗,等拾起簪钗,却发现小娘子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握着簪钗,转过身去。
“回朝罢。”
小花活了十几年,第一次感受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一人维护的滋味。
那人还是万人之上,如皓月苍穹的太子殿下。
她身上的嫁衣湿了,衣摆沾着还未融化的雪,凉丝丝的,小花却感受不到凉意,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有什么在生根发芽,她摇了摇头,将莫须有的情绪摒除。
她本想找间成衣铺子,先将身上的嫁衣换掉,刚走出巷道,瓦楞融化的白雪化成雪水垂落眼睫,扰了她的视线,小花再睁眼,看到了一张阴沉欲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