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果不其然?,待烟雾散去,原地早已没了秦爻的身影。
“殿下,卑职这就让属下封锁城门,继续追捕!”
楚南瑾没有说话。
敞开的窗牖扑进?兰花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这香气刻进骨子里,猎猎飒动的蟒纹衣摆,却显出孤独、寂寥,和一丝不为人知的心碎。
……
甩开紧追不舍的锦衣卫后,秦爻从密道逃出皇宫,粗大茂密的桐树后,静静停着一辆马车,一记鞭响,马车扬长而去,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深夜万籁俱寂,坐落在山顶上的寺庙却袅袅上升着烟雾,秦爻瞧见这缕轻烟,脚步加快了几许,眉宇罕见地蹙成一揪。
落在轻烟来源的大院中,秦爻让姜念兰枕着院中的古树坐下,而后大步迈了过去,推开那扇吱嘎摇晃的木门。
“咳咳……”
飘渺的雾气恍若到了仙境,灰头土脸的女人蹲在灶台前,用?一把小扇子扇着柴火,被呛得完全睁不开眼。
秦爻几步上前,扑灭了熊熊烧燃的柴火,将女人带出厨房。
“王妃,卑职不过离开几个时辰,您怎么将这儿弄成这副模样?”
安平王妃语气委屈道:“我肚子饿了,就想把灶上的饭菜热一热吃,谁知生?火这般复杂,差点呛死我了!”
秦爻递了张巾帕上去,“您将脸上擦一擦吧。”
擦脸的功夫,安平王妃瞥见树下的窈窕身形,方知秦爻竟带回了一名?女子,警觉道:“那是何人?”
“这……”秦爻不知从何解释,王妃对永乐公主敌意颇深,他又是个大男人,完全不知如何缓解女子之间的关系。
而安平王妃不等他回答,就窥见了树下女子的真容,阴阳怪气道:“原来是皇上最宠爱的永乐公主啊!”
秦爻和她讲述宫中发生的事,安平王妃惊讶地张了下嘴,闪过怨恨、嘲讽、不甘的神色,最后尽数化为幸灾乐祸。
“皇上糊涂,非要将储君之位让给一个外姓人,却不关照他有血脉之连的尤儿,这下算是引狼入室,自食其果了吧!”
秦爻敬她,听?到她这一番话,却还?是忍不住拧眉斥道:“王妃此言置身事外,毫不担忧仍置身皇宫的太后,太后娘娘见到卑职的第一眼,首先问的便是王妃您的近况,娘娘疼您护了您一世,痛失爱子,您却丝毫不考虑她此刻的情绪,甚至对皇上出言不逊,‘孝义’二?字,丁点不沾!”
秦爻从未和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安平王妃变了脸色,眼里满是委屈,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他的责斥句句在理,她完全无法反驳,甚至生出愧疚之感。
两人僵持不下,安平王妃正打算低头认错,秦爻肃眉开口?。
“知晓林燕并非贤妃的骨血,太后便幡然?醒悟,想弥补对公主和皇上的亏欠,公主如今是皇上唯一的遗脉,太后定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若不想寒了太后的心,还请王妃能与公主和平共处。”
说罢,秦爻转身将姜念兰抱进了里屋。
穴道被解后,姜念兰空洞无神的眼紧盯着泛白的天花板,掖在暖和的被褥之下的手脚却冰凉不已,还?在不止地颤抖。在秦爻唤了她一声后,她登时宛若进?入防备状态的小兽,发出骇人的呜咽。
她最爱的皇兄,杀了她最爱的父皇,深入骨髓的痛意,让她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去九泉之下与父皇母妃作伴,不用?再忍受丧父丧母之痛。
秦爻沉默地坐在床畔,千言万语都无法化解公主此刻的痛苦,他能做的,就是看好公主的安全,不让她情绪过激后做出傻事。
一连几天,姜念兰都是失魂落魄的状态,眼泪流干,嗓子火辣辣地发痛,视线聚焦在一处,待眼睛肿胀发酸,方会眨动眼睛。
秦爻会定时给她送来饭菜,知晓她不愿意吃下,点了她的穴道,勉强让她喝些汤粥续命。
她对如今的处境漠不关心,浑浑噩噩地度日,一日对她而言,就只?是日升月起?的变化,惊不起?任何波澜,也不会分去她半点注视。
清楚这一点,秦爻还?是会选择在床畔坐下,跟她讲述现况,她虽不关心,但他雄厚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里。
比如她所处之地是安平王妃去的佛庵,安平王妃虽然?落势,但仗着有太后的庇佑,佛庵的修行并未让王妃痛改前非,一众小尼姑看见她都绕着道走,绝不敢到她的院落来,姜念兰待在这里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又比如这场宫变过后,从皇宫传入民间的流言,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对这将变的天色感到未知的恐惧。
到这一日,秦爻下山采集回来,手里捏了张发皱的告示。姜念兰缓慢地转过头,注视着他手上的东西,红肿的眼球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发出枯朽的声音。
“那是……”
“是宫里发出的告示,公主若想知晓内容,得先吃点东西。”
姜念兰虽上过国子监,但尚且没有识得生僻或是结构复杂字的能力,只?能委托秦爻读告示上的内容。
撑着床板起?身,有一阵的头晕目眩,待这阵眩晕过后,胸口又是喘不上气的无力,待一碗米粥喝下去后,发软的四肢回复了一些气力。
“听闻您很爱吃酒蒸鸡,卑职在路过一家酒楼时,正好瞧见它打出的招牌,买了一份回来,自是不如皇宫名厨的手艺,委屈公主勉强吃下吧。”
姜念兰并没有什么胃口,醉香嫩滑的鸡肉下口?,登时想起?了从前,父皇知她嘴馋,总是变着法子让御膳房给她准备可口美食,其中百吃不腻的,就是这道酒蒸鸡。
回忆像一把刀,缓慢地厮磨着她内心的柔软之处。
秦爻念完告知,又与她说了些民间听?来的传闻,综合起?来,姜念兰大概明白了如今的局势。
太子谋反,逼宫退位,昭成帝强弩之末,仍不愿交出玉玺,死于?太子手下。朝中部分臣子已向太子臣服,部分以为太子罔顾人伦,痛斥其丧尽天良的行径,但有首辅、左都御史等高品官员坐镇,反抗很快被镇压了下去。
姜念兰忽然?明白?,楚南瑾为何要将她禁足于东宫,他的谋划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长远深久的利益纠葛。
早在她自以为能靠自身稳住他,与他缠绵悱恻之时,他就在心底打起?了如何取她父皇性命的主意。
红烛帐暖,蜡油灼心。
她几乎将脸埋进?饭碗里,大口?地吃着,干涸的眼角却再次渗出泪水,掉进?碗里,她好似浑然?不觉似的,被噎到脖子粗红,方将头抬起来喘息片刻。
“秦大人为何会带我离开皇宫?你早已选择背叛了父皇,是因?为尚未泯灭的良知吗?还?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
在她心里,陈晔早就向楚南瑾投诚,若秦爻仍在锦衣卫担任指挥使,父皇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秦爻自知有愧,他沉默地避开这个话题。
“卑职,罪该万死。”
姜念兰忽然将竹箸投掷在地上,滚落在秦爻的皂靴前,秦爻躬下身去,用?衣角将竹箸上的污垢擦去。
“卑职再为您拿一双新?的。”
“我不知,你?与父皇有过生?死之交,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不惜用生命保全他,是当之无愧的忠臣,却为何突然?反叛?秦大人,父皇驾崩,你?若道出苦衷,待我去泉下陪伴父皇,也能了却父皇的一桩憾事。”
“公主莫要做傻事。”望进姜念兰平静的瞳孔,好似去意已决,秦爻眸底有转瞬即逝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