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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自己该怎么告诉这个时代的人,在未来将要发生的故事呢?

如果说在二百年后,一统日本的丰臣秀吉,会利用向他屈服的毛利氏所上缴的巨额银课,来发动壬辰倭乱。

而因张居正更化刚刚起死回生的大明,就会因这场“万历三大征”中军费最高昂、死伤最惨烈的一征而大耗国力。

甚至因辽东精锐边军在李氏朝鲜损失惨重,不得不予以努尔哈赤正二品龙虎将军号,坐视后金吞并了除叶赫部以外的整个海西女真,为大明最后在内忧外患中的灭亡埋下伏笔。

那么向着更遥远的未来继续眺望,便会看到这些矿藏为日本民族国家的形成,以及初步工业化,输尽了最后一滴血。

接下来,是什么呢?

夏末秋初的正午,恰是微醺暖意与惬意凉风最迷人的季候。

然而,就在这老歪脖子树下,姜星火却忽然打了个寒颤。

还在咋咋呼呼的朱高煦止住了嘴。

朱高煦看着姜星火,压低了自己的粗嗓门,尽量‘温柔’地问道。

“姜先生,您看起来有些悲伤?”

李景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声地沉默,以及沉默所代表的那种最为深切的悲痛。

李景隆抬眼看向姜星火,俊朗的容颜上戏谑神色褪去,隐隐有些肃然。

一阵风吹过,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了下来,其中一片,便落在姜星火身前。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姜星火沉默几许,方才开口说话,不知不觉间嗓音竟是有些沙哑。

“如果我说假如,是假如,以后我们脚下的这座城池,和生活在这座城池里的子孙后代,都会被倭奴屠戮殆尽,整个城池沦为人间鬼蜮,你们会相信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神色却带着明显的迟疑。

日本地狭国弱,倭奴虽凶悍狡诈,但在大明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大明不去打他们,他们如何敢跨海而来攻占大明的国都,甚至屠戮全城?

凭什么?凭他们全国上下加起来带甲不过数万吗?还是凭他们那在战阵之中毫无用处的长刀?亦或是凭他们那矮得可怜的身高与战马?

大明任意一个塞王的三护卫配上周围协同的边军,都可以在平原上轻易锤爆日本的全国军队。

这一点,朱高煦确信无疑。

“可我为什么会迟疑呢?”朱高煦的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想了又想,这种迟疑大约是源自于,自己对姜先生的那种近乎无条件的相信与崇拜。

而姜星火的讲述还在继续,他的语气平淡至极。

“在这座城池里,倭奴会焚毁掳掠他们能看到的一切,至于倭奴杀人的手段,有点燃大火活活烧死;有剥光衣服推入长江冰水中生生冻死;或直接射杀或专断绳索。”

“还有两个倭奴小校,进行了一场杀人比赛,比谁能先杀一百个汉人,他们的邸报为此专门刊登了这则消息。后来比赛的结果是不分胜负因为他们无法确定是谁先杀到了第一百个,所以决定把比赛规则改成杀一百五十个。”

朱高煦攥紧了拳头。

如果这里面有自己的子孙后代,他们知道今日的这一幕,会不会怨恨自己这个‘老祖宗’没有及时做些什么?

剎那间,朱高煦又不愿再去无条件地相信姜星火了。

多希望这是假的啊。

李景隆则是肃然地思考着。

作为纸上兵圣,他对战争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同时也对人命有着异乎寻常的冷漠。

日本不好打这个说法,只是建立在明军缺乏跨海作战的经验,以及那足以摧毁任何舰队的巨大风暴上罢了。

但反过来说,如果日本有庞大的水师,且避开了风暴。

是不是日本入侵大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能?

思虑至此,与朱高煦的想法略微不同,在画船上经历过剧透未来的李景隆,忽然意识到了更深远的一层,他迟疑地问道。

“姜郎所言,是大明,还是更遥远的未来?”

“更遥远的未来,你们注定见不到的那个未来。”姜星火答道。

“抱歉。”

李景隆沉默了几息,还是说道:“我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未来,也无法感同身受。”

姜星火倒也没有显得十分意外,毕竟,这件事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注定无法相信并感同身受的事情。

他打算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朱高煦突然开口。

“俺听了姜先生的故事,即便是未曾感同身受,却不知怎地,也有些悲伤起来”

朱高煦片刻迟疑,方才说道:“这种悲伤,一时间不知如何描述,直到刚刚,俺想到了最贴切不过的三个字——空悲切!”

难道是?李景隆有些惊讶地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沉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李景隆剎那怔然,旋即问道。

“所以姜先生的感觉,便是如岳武穆写下这首词时这般屈辱、无力、愤恨?”

姜星火点了点头。

就在姜星火点头的这一瞬间,李景隆却忽然觉得,自己信了。

李景隆说不出自己为何相信了姜星火所描述的未来。

可那空气中仿佛凝滞的悲哀,却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那可能是真的。

“那后来如何了?”

李景隆咽了口吐沫,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那个我们注定看不到的未来,倭奴便如金人和蒙古人一般,再一次奴役了汉人上百年吗?”

“怎会如此?”

朱高煦闻言蹙眉,立即粗声来驳。

“太祖高皇帝誓师北伐,有一句所言如南宋韩侂胄檄文无二,便是这句——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汉家儿郎,但有血性,如何能忍受异族欺辱?”

“金有岳武穆壮志饥餐胡虏肉,元有太祖高皇帝从头收拾旧山河,便是未来,又如何会没有那到死心如铁的好男儿站出来,试手补天裂呢?”

朱高煦的毕生文化,显然都凝在了这几句之中。

“会有人站出来吗?”

两人都安静下来,期待地望着姜星火,毕竟他才是那个预知未来的人。

即便是言之凿凿如朱高煦,此时心头也有些忐忑。

姜星火没有说会或不会,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清吟道。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

“誓扫倭奴不顾身!”

“——不、顾、身!”

听完这首格律奇怪的长短句,两人愣在原地,竟是久久难以释怀。

他们仿佛看到了无数学堂中上一刻还在埋头苦读的学子,下一瞬便披着戎装,与倭奴浴血奋战。其中大多数,稚嫩的脸庞永远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白,却依旧是向着敌人的方向不屈地倒下。

“好一句誓扫倭奴不顾身,慷慨悲歌之气,不逊《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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