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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节

 

不见睹,不见闻,则必肆尽其情也,闲居者,独处也”,也就是说君子即使在独处之时,也应持守谨慎,这种释义有些字面意思的感觉了,少了几分微言大义的内涵但在经学时代,儒者多着力于寻章摘句、考据训诂之类,于古圣先贤之微言大义无所阐发,所以倒也没什么。

直到南宋时期,朱熹又对慎独做了新的解释,朱熹认为慎的意思应该跟郑玄解释的一样,但在独字上朱熹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在朱熹这里,独就有了独知(独自知道)的意思。

而姜星火做的解释则与朱熹不同。

“慎独者,人于内心活动之隐微处体察,以至省察克治也。”

也就是说,姜星火认为“慎独”是自我认识的一种特殊形式,是道德修养的一种最重要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人与天俱来的、能知善知恶的良知,要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能动作用,去廓清任何已经萌动了的过分的私欲和邪念,就实际意义来说,是一种很重要的修养功夫。

之所以把“慎独”摆在第一位,也是有原因的。

或许人们一般只会记得冠军的名字,但在明代理学界,还不是这样。

“明代理学之冠”毫无疑问是曹端,而“明代理学之殿”的称号,则属于黄宗羲的老师,刘宗周。

明末时期,刘宗周深感当时学风世风之败坏,如何重树学风、纠偏积弊,成了他最重要的理论探索,而“慎独”正是刘宗周提出的解决方案,可谓用心良苦之极。

换言之,姜星火为了这次的太学之会,是真的请了一堆未来的神。

中国的王阳明、刘宗周、王夫之、黄宗羲,外国的黑格尔、康德。

针对世风学风这些问题,在心性论上,王阳明、刘宗周等人提出的办法,是最切合大明社会实际的,将这些办法扬其精髓避其糟粕,自然能够起到战胜旧有理学心性论的功效。

随后,姜星火又讲了慎独的具体方法,其中就有著名的“静坐法”。

“其二,主敬。”

“慎独”是刘宗周的方法,而“主敬”则是王阳明弟子邹守益的方法,有些偏向理学的“居敬”、“用敬”,但不完全是一回事,办法比较保守,但相对于阳明后学中“现成良知”、“百姓日用即道”等激进派的自由放任之主张而言,反倒是真正切实可行的方法论。

“主敬,心有主宰便是敬,主敬则能克己,克己则有主宰,即保持内心良知的虚灵明觉,从而实现在‘事’与‘念’上对人行为的矫正。”

对于这套方法,黄宗羲在《明儒学案》里评价是“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杂以私欲也,故出门使民,造次颠沛,参前倚衡,无往非戒惧之流行,方是须臾不离”,也就是说,如果能做到主敬,就能保证内在心灵不与外部的实践行为相脱节,完全实现内在良知对人之欲望与外在行为的道德规定,使外部行为完全出于内在良知这一先天之知的道德规定。

又废了一番口舌,深度阐释完“主敬”。

姜星火语调平淡地继续说道:“其三,戒慎恐惧。”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些拗口,但细想一番,却有来头的。

“戒慎恐惧”出自《中庸》里面的“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良知之本体,本自廓然大公,本自物来顺应,本自无我,本自无欲,本自无拣择,本自无昏昧放逸,若戒慎恐惧不懈其功,则常精常明,常规常矩,常虚常灵。”

也就是说,只有良知本体的“戒惧”才是真正的戒慎恐惧,而“常精常明,常规常矩,常虚常灵”才是“本体戒惧”的效果,也才是真正的“致良知”之后的内心表现。

而参与太学之会的众人,随着姜星火不急不缓地阐释,也很容易地就意识到了,姜星火这套“致良知”的学说,威力到底有多大。

如果不懂的话,拿武侠小说的比喻就是,林平之把《辟邪剑谱》活字印刷了十万份免费发放

“致良知”这种方法论,论点清晰,论据可靠,简单易行,极容易推广。

有了这种东西,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接受,而不是继续奉行脑袋上有个天理的传统道德观。

在场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胡俨。

不知不觉,太学之会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天,冬日天黑的早,这时候日头已然西斜了。

杨士奇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胡俨的身子却晃了晃,几乎要颓然倒地,但还是勉力用手撑着,看向众人。

胡俨挣扎着起身,摇晃着走回了座位,脸色惨白,双唇颤抖,声音沙哑:“我认输。”

全场寂然!

而这一次,胡俨似乎再难站稳脚跟,一屁股坐在位置上,捂住胸口,喘息急促,他的额头上渗透出细密的汗珠。

余波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乎预料,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虽然姜星火这一方的优势,到太学之会的最后,已经呈现出了碾压,但胡俨等人,似乎还没有到没有任何还嘴之力的地步。

毕竟,理学的心证依旧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正所谓“只要我不认输,那我就没输”,就是这个道理。

但从辩论的角度来讲,反方的胡俨等人确实已经辩不过了。

姜星火的物质一元论非常扎实,而他们则无法证明“气”的存在,所以理学的“气本论”,是注定要被取代的。

理学的“气本论”崩解,后果当然很严重,这就意味着天地之性不再贯通于人的气质之性。

因此,反方在心性论上陷入了被动,只能反复强调三纲五常的重要性。

但在姜星火这里,三纲五常(父子、君臣、夫妻,仁义礼智信)这些道德准则,既然不是天理,那就并非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在太学之会的下半场,辩论的关键就转移到了,姜星火有没有一套完整的心性论和心性论的实践方法上面。

结果是,姜星火有。

姜星火围绕人本能的道德心,也就是良知,展开了心性论的论述,提出了“致良知”的方法论,也就是“慎独、主敬、戒慎恐惧”。

有了这套标准化的、人人皆可实践的心性论,其实理学的溃败,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毕竟王阳明心学击败理学,迅速蔓延成为显学,就是姜星火前世,明朝中叶发生的事情,而且当时之所以会有王阳明心学产生,就是因为彼时的社会矛盾和社会思潮到了这个非有新思想引领不可的地步。

事实也证明了,致良知这套方法,确实是破除理学保守落后的三纲五常的最佳武器。

所以,在相同的社会背景下,姜星火用他改进的心学心性论,爆杀了反方辩手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胡祭酒,你怎么了?”

这时候,王允绳忍不住惊呼一声,起身小跑了过去。

胡俨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让王允绳别管他。

杨士奇也蹙眉看着胡俨,神情担忧。

胡俨对着他笑笑,示意没事儿。

但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在逞强呢!

胡俨抬起头看向姜星火,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我输了,物质一元论,无从反驳;心性论,或许还有些可争议的地方,可总归这世道,也该有变化了。”

他的态度诚恳,没有半分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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