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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她将碎发挽回耳后,露出削尖的下颏。

“阿哥,结亲只求爱的女子,才是真赌徒。爱这玩意,远比真金白银还珍贵、奢侈,就算今日有,明日也不一定在,谁又能够保证得了一辈子呢?

“若我只求爱,他日男人变了心,我又找谁哭去?”

“我可以保证,我赌咒发誓,一辈子待你好——”

他急切地想要揽住她,可田宝珍退后一步,望向他。

“你连明日落不落雨都说不准,怎么敢在这儿拍胸脯说一辈子的事呢?”她笑笑,“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爱你呀。”

“这是哪门子荒唐话——”

“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也有变心的权利呀。”

“宝珍啊宝珍,”他摇摇头,“你到底是跟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气极反笑。

“我为自己筹谋打算就是坏?非得白白付出无所图才算好?若天底下到处都是这种舍己为人的好女人,那你肯定乐开了花,反正便宜和好处都是你的。”

她略略提高嗓门儿,全然不顾往来张望的人。

“人本就是动物,今天爱这个,明天稀罕那个,新鲜劲人人都有,权衡利弊也是本能,你用不着解释,就算你选厂长女儿,我也理解,全理解——”

她抬手打断他的争辩。

“没贬损你的意思,人人都有私欲,谁的道德也不是天生的。但我也想跟你撂句实话,不只是你这样,我也这样,男男女女都这样,都有私欲的。”

她脸上挂着几分无奈。

“世间肯定有伴侣能做到情比金坚,可咱俩人都做不到。承认吧,真的,要么你对我从一而终,你做不到,也别来要求我,总得一视同仁。”

“你这些歪理邪说哪有个好女人的样子,简直是——”

后半句他咽了回去,自以为给她留足了面子,愿她见好就收。

“简直是什么?说呀。”

她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女人?我告诉你,许多女人一生就困在个‘好’字上了。

“活得比谁都累,付出比谁都多,上上下下操劳一大家子,还怨不得,恨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挨日子,挨,生挨,挨到死。

“死了旁人夸句贤良、贞洁、温顺,就算蒙了大恩,得了大赦,获了大嘉奖,仿佛抵了一辈子的愁苦。

“我不行,我可不想为了‘好女人’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耽误了一辈子的热闹。”

“田宝珍,我瞎眼看上了你!”他红了眼,“你等着,你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这样胡闹,就不怕人嚼舌根?不怕后世唾弃?”

“有种到我面前讲,我自有我的道理。”她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至于死了,碑上刻些什么字,我又看不见,管他做什么?”

他见说不过她,又重想起自己的法宝——忍,便强压着怒火,假意去拉她的手,作出一副和好的样子。

可田宝珍不吃这一套,甩开他的手。

“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没有,能帮的也都帮了,给你的也足够了。

“至于你背着我,嘀咕、算计些什么,又做过什么腌臜事,要我在这扯明吗?”

“我做了什么?你讲清楚,别瞎扣帽子!”

他强撑面子,赌她不知道。

“呵,用不着什么厂长千金勾你,一个按摩女就足够收你了。”

他彻底败了。

红着眼眶,垂下头去,不再争辩什么。

田宝珍也静了下来,看见他手里的包子,看见他额上滴下的汗,看见他沁湿的汗衫,心也软了。

“阿哥,我问你一句,若我不打算做个围着你转的好女人,你还会娶我吗?”

他苦兮兮地耷拉着眼,不做声。

“不能就别说了,以后也别再见了。”

田宝珍扭过身,重往宿舍楼走去。

身后忽地有谁叫住她,声里沾着泪。

“宝珍,那我怎么办?”他攥紧包子,“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她立住脚,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从头至脚。

曾经动过心,可恨只恨他自己不争气,不上进,成日里只惦记着裤裆里那点子事——他在外面胡搞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他许是个软弱的好人,可她不是,也不愿做,她自小有主见,很知道自己要些什么。

她田宝珍这辈子要的,他给不了,包德盛也不见得给的全,都是跳板,都是台阶,都是向上爬的路。

她宁愿舍了好字招牌,只图活个痛快,只想成全自个儿。

是了,他俩本不是一路人,同行一程,已是缘分。如今二人已渐行渐远,剩下的路只能各奔东西,她也不愿再耽搁他的人生,不可强行挽留了。

因而田宝珍硬下心来,勾起嘴角,露出个顶漂亮的笑。

“你的幸福,为什么要问我呢?”

凶年(三)

田宝珍与包德盛订亲那天,他也去了。

天上落着毛毛雨,他在门口转来转去。

还穿着那件短衬衣,这是他最体面的衣服,前后被雨水打湿,紧箍在身上,更显得孱弱可怜。

他来回踱步,最终一横心,低头往里闯。

刚迈上台阶,就被守在大堂门口的门童,一伸手拦住。

“先生,请出示邀请函,”门童微微鞠躬,笑得亲切妥当。

“哦,吃饭,就吃个便饭。”

心里发虚,头也跟着低下去,声音没出息地打颤。

门童照旧笑着,只是稍稍往前挪了几步,胸膛挡住去路。

“不好意思,今天喜宴包场了,暂不接散客。”

“我就进去找个人,很快就出来,真的,很快就——”

门童抓住他的肩,克制却决绝地将他轻推出去。

“先生,多多配合,别让我们为难。”

又一次被阻,他心底的倔劲上涌,脸上也有几分的挂不住。

卯足气力,搡开门童,打算一股脑儿地往里冲。

门童见状也上了脾气,两手一顶,将他推出门外。

脚下打滑,他一个趔趄,摔下台阶,正跌坐在泥水坑里,屁股后面污了一大片。

再抬头时,只见几个保安闻声赶来,门神一般,双手环抱,挺胸抬头地立在大门两侧,威武地蔑视着他。

他胸口饱闷,却也深知寡不敌众,终是自己将自己扶了起来,嘴里碎碎念叨,抖落着湿裤子,一步一步地挪远。

雨越下越大。

他买了张饼,蹲在饭店对过儿的小店门前,借着遮阳篷避雨。

风吹过,有些冷,他抱着膀子哆嗦,刚才跌伤的地方也隐隐痛着。

他啃几口就抬头看看,看宴席何时散,看包德盛何时落单。

他大口往嘴里塞饼,粗鲁地咀嚼,强迫自己和着怒气吞咽,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劝诫着,定要攒足力气。

可到底为何要攒足力气,又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临近午夜,宴席才终散了。

三三两两的宾客之间,他看到田宝珍搀着包德盛走出来。

包挺着大肚子,右腋下夹着只皮包,空出的左手不安分地游走,停在田宝珍的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

田宝珍脸色僵硬,但也不过一霎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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