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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卫姌将帖子全理好交给福宝,从侧殿卧房走了出去, 外面日头正好, 也不晒人,微风拂在脸上还有些凉爽宜人。方才司马邳用完饭又叫她代笔回了几张帖子, 这才放人。卫姌离开时,几子上剩着一沓建康来信未动,司马邳当然不会那么心宽让她看见里面内容。

卫姌从司马邳眼皮子底下离开,虽然又饿又倦, 脚步也还是轻快了几分。

到行宫广场找到自家牛车,守候着的蒋蛰才缓了面色,说道:“昨夜小郎君叫人传来的口信含糊,若此处不是行宫,我都进去找小郎君去了。”

卫姌听他言谈匪气尽露,便提醒道:“二哥不在,有什么要紧事我都会提前知会你, 不过豫章可与江夏不同, 行事还需处处谨慎。”说到这里卫姌先怔了下,想到自己昨夜一时冲动跟踪谢宣才惹出事来,自省一番这才上车。

蒋蛰在她上车时扶了一把道:“昨晚宴席散的时候, 谢家郎君特来找你。”

卫姌问他说了什么。

蒋蛰道:“说是宴席上找不着你,所以来打听情况,被我给回了。”

卫姌点点头, 知道蒋蛰看着吊儿郎当, 实则行事胆大心细, 极为稳妥。

回到家中, 卫姌先洗漱用食,实在累的眼皮子耷拉,她便收拾准备睡觉,睡前还不忘告诉怀绿,要在第二天鸡鸣之时将她叫醒。怀绿不知缘由,还劝她读书也不必争一时,还是需要好好休息。卫姌没和她细说缘由,第二日怀绿在丑时将她叫起。

卫姌睡眼朦胧地起来,叫怀绿包了些点心糕饼,很快坐牛车赶往行宫。司马邳用完饭后就要吃药,卫姌没敢耽误,到了之后直奔茶房煎药。等把药晾温送去侧殿,稍等片刻,司马邳叫人把她喊进去,今日并没有帖子要回,福宝却交给她一份残破的手卷,叫她整理。

卫姌就这样过了数日,每日天不亮就起,等到日落时分才回到家。司马邳脾气古怪,果真难伺候的很,前几日躺着静养只是差遣些事做,但近两日他头上的伤愈合了,发痒难受,脾气上来,周围服侍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差池。

卫姌算着时间,再过六天司马邳就不必喝药了,她的苦日子可算要到头了,也不必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奔波。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几天就算司马邳脾气再坏再挑剔刁钻,都要忍下来。

这日卫姌煎完药,端着送往侧殿卧房,穿过花园时听见有婢女呵斥的声音,“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我眼前来,不过是个羌族的降将,败军的丧家之犬罢了,留着性命已是朝廷恩典,如今来拜见殿下更是祖上冒着青烟,未开化的蛮族狂伧,土狗野鸡般的东西,竟也敢打起我的主意,呸,赶紧死了这条心,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不会嫁给这些下等龌龊的东西。”

卫姌在行宫之中还从未听见有人如此扯着嗓子骂过,且言辞辛辣刻薄,在听到羌族降将她心头一动,绕过一片花木,看到声音的源头。那是曲溪旁的小路岔口,站着个富贵打扮的女子,脸上匀着脂粉,描眉画唇,更显得十分俏丽。她身边还有两个年幼的婢子,正交头接耳地说笑着,不时露出讥讽的笑声。

路口另一端却站着两个身穿武士服的男子,身形健硕,肤色微黑,浑身上下都透着粗野,与时下流行的士人风雅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卫姌认出,开口喝骂的女子是王妃身边得力的婢子之一,叫做棠儿,听说原叫做海棠,人如其名长得如海棠般娇艳。前些年王妃刚进府,司马邳有一次喝醉了酒,指着海棠道:空有其貌,却无香味,算不上什么美人,无趣的很。海棠哭了一场,随后央着王妃改名成了棠儿。

这棠儿自幼跟在王穆之身边,见识眼界非一般婢子可比,便是等闲一般官宦人家的女郎都未必如她,久而久之就养成一副傲气的性子,眼里只有士族大家,别的连眼风都不给一下。

去年桓温北伐大胜,收服降将不少,其中有张氏兄弟,跟随桓冲到江州来。这张氏兄弟原是羌族姚襄旧部,兵败之后投降,如今挂了闲职,前些日子来王府拜谒过司马邳。

这两人多年征战,行止粗鲁随性,张氏弟在路过王府花园时看见婢女棠儿,只觉得此女娇花嫩柳般漂亮,顿时就迷了眼。棠儿见此人打扮就知是个武夫之流,说话口音怪腔怪调,忍不住嗤笑。张氏弟却觉得此女对自己笑,应是有几分意思。在拜见司马邳时张氏弟便多嘴提了一句。他想着那女子虽然穿着不俗,但依然只是个婢女,若是嫁给他定当十分欣喜。

司马邳也并不在意,将王穆之叫来与她一说,哪知棠儿听到了,却仿佛晴天遭了个旱雷,她哪愿意嫁给这种降将出身的武将,便是一般下等士族她也瞧不上眼,况且心中还存着点要在王府留一辈子的念头,当夜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了一场,在王穆之身前哭诉不休。王穆之原就门第观念极深,见她实在不愿,便回绝了此事。

原本姻亲之好讲究你情我愿,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但事有凑巧,今日张氏兄弟又来行宫,在院中碰上带着婢子剪花的棠儿。她前些日被羌族降将看上,被其他婢女私下嘲笑许久,她心中憋着股怨气,和张氏兄弟正面撞上后,那怒火却怎么也压制不住,站住了脚,拔高了嗓音便说了上面一番话。

张氏兄弟中兄长还沉得住气,弟却气得面色涨红,就要发作,被兄拉住,以眼神示意他忍让。

棠儿见两人站着不敢反驳,越发畅意,哼了一声道:“人贵自知,士分九品,也从未听说张氏乃什么名门,不过是刀头舐血才换了官身,能在豫章本本分分娶个小户女郎就该偷笑了。”

张氏兄弟脸色都极难看,怒意勃发,又强自按捺。

卫姌微微皱眉,觉得棠儿也确实说的过了些,当面打脸,叫两人下不来台。看张氏兄弟外表就一身凶悍之气,鹰视狼顾,绝非是软弱可欺之辈。

棠儿和两个婢女见兄弟两个凶相,心下也有些慌,但棠儿才出一口气,正是长脸的时候,当然不愿轻易退让,柳眉横竖道:“此处是什么地方,怎容宵小放肆。”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兄长吐一口气,道:“是我兄弟前趟鲁莽了,日后绝不再提,走。”

棠儿听他服软,越发得意,心道四品的武官又能如何,在这里还不是乖乖听她一顿训。她微微侧着身子,让两人过去。却没注意到张氏兄弟路过她身旁时阴翳的目光。

卫姌瞧见经过,眼皮跳了两下。

棠儿看见她过来,正是得意的时候,又因卫姌士族身份,便笑盈盈招呼道:“卫小郎君。”

卫姌对她颔首回礼。

棠儿道:“小郎君可是要为殿下送药去,我这采了些花,娘娘吩咐我为殿下送去,正好同行。”她转身让两个婢女离开,自己捧着细颈瓶,里面插着一支艳丽的紫薇花,正是她刚从枝上剪的。

卫姌与棠儿并不熟,但一路上棠儿却亲热地找话说,旁敲侧击地和卫姌打听司马邳的情况还有阮珏的动向。她撇了撇嘴道:“要说阮氏曾经也是陈留名门,怎如今子嗣眼界见识却差了这许多,还学那些小门小户,三不五时地熬些汤去讨殿下欢心,着实可笑。”

卫姌没想到棠儿这般敢讲,婉转劝了一句道:“人多眼杂,有些是说者无心,可听者存了意,若是再起什么心思,却是平地起风波了。”

棠儿笑道:“那阮氏小家子气十足,在娘娘面前话都不敢多说半句,有心思又能如何。”

卫姌好心提醒,没想到她完全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卫姌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总对张氏兄弟离开时时垂头掩去的凶狠目光耿耿于怀,隐隐感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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