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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她不由想起,那一年凌烟阁初起,阁中二十四位功臣正是一半在世,一半过世,可如今却是……

果然,皇帝诏她来正是为了袁天罡回蜀地之事:“朕已与袁仙师说过,请他回蜀地后去探望承乾,你也一并跟着去,到时候——”

姜沃一直垂手肃立,静听皇命。

原以为皇帝接下来一句话是“到时候回来细细告诉朕。”

谁料竟然听到二凤皇帝严肃道:“之后你也就不要再回来了。”

姜沃愕然抬头,就与皇帝对上了目光。

只见皇帝眼里先是严肃,忽然又流露出很明亮的笑意,是种连眼角纹路都不能掩盖的明亮:“如何?被朕吓了一跳是不是?”

“朕是见你年纪轻轻的,在外时却是像足了你袁师父,从来是闲云野鹤滴水不漏。”

“但朕是知道,袁仙师私下里,倒是个懒散随和的人,很是有趣。”

“这点你也要学学你师父,这个年纪,不必绷得太紧。”

姜沃明明也是想笑的,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忽然有泪意上涌。

“是,陛下。”

皇帝又道:“临近冬日,你走这一趟也是辛苦。但换了旁人跟着袁仙师去见承乾,朕也不能放心。一路当心,朕待你回来将承乾事告知朕。”

他看向姜沃,像个很温和的长辈,问道:“不若朕赐你一物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姜沃几乎毫无犹豫,便道:“臣知陛下飞白书为一绝,若蒙所赐,无胜殊荣。”

皇帝点头:“好。”

他叫了云湖进来:“去朕书房里,将东面架子上的锦盒拿来”皇帝素日就有练字的习惯,这两年太子监国,他得以卸下许多庶务,养病之余,字也写了不少,自己觉得满意的,便收在锦盒内。

云湖应命而去。

皇帝则转头回去继续看画像。

大约是姜沃想求飞白书这事,引起了他的回忆,就开口道:“得是十来年前吧,朕有日在玄武门赐宴,酒兴起,作飞白。群臣竞逐。”

那次到的都是重臣,不只皇帝酒兴十足,余者喝的也不少。

见皇帝手持御笔飞白书,人人都想要这独一份的酒后御书。便以长孙无忌这位最亲近的朝臣起头,不讲武德不等分配,直接起身去皇帝手里拿。

有他开了头,其余人酒意盖脸,也开始离席上前,直接围住了御榻之上的皇帝。

连房相都放下酒杯,与众人一起欢快上前,伸手去够皇帝抢手书。

唯有魏征依旧端坐在案后,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在数着明儿除了皇帝外,还要谏谁。

搁以往,大家还会怵一怵,但今日这般热闹,大家是平等犯错——大不了明儿集体被魏侍中喷一喷,法不责众嘛,而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皇帝)顶着呢。

于是众人统统无视魏征,继续围着御榻去争皇帝手里的御书。

偏生罗汉床式的御榻很宽大,众人隔着御榻去争,皇帝本人武力值又高,一时竟没人抢到。

这时就见规则破坏者出现了,刘洎大概是抢急了眼,‘嗖嗖’直接上了皇帝的御榻—

—一下子窜到皇帝床上把御书抢到了手。

“刘洎此举,其余人可都气坏了。”皇帝想到当年情形,依旧忍不住大笑。

二凤皇帝还记得刘洎直接跳上御床,夺得御书后众人的神情:双眸写满无语的房玄龄,一脸嫌弃的长孙无忌,直接开腔怒斥刘洎无规矩的孔颖达张玄素,还有当场撸袖子就想打刘洎一顿的侯君集……当然,更不能忘记在人堆外双眼似电,显然在‘打腹稿’准备长篇大论进谏的魏征。

皇帝看着被众人围困的刘洎,自斟自饮一杯,然后调侃道:“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3]

见皇帝把刘洎比作嫔妃争宠,朝臣们也轰然而笑起来。

原来这么快,很多年就过去了。

当年玄武门宴上,竞逐帝飞白书者,尚在人世的已寥寥无几。

云湖捧回一个大大的锦盒,小心地搁在案上。皇帝在里头拣选了一会儿,取出一张:“就它吧。”

姜沃谢恩上前,双手奉捧御书。

皇帝颔首,肃声道:“卿年少,日后当勉之。”

姜沃俯身:“臣必遵陛下之言,终身勉之,夙夜无违!”

姜沃离开凌烟阁后,才把皇帝的手书拿到眼前——方才她恭领圣人手书,是一直捧于上,其实并未看见皇帝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手书。

竟是《威凤赋》。

圣人笔力遒劲:“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姜沃忍不住回望。

从半开的门扉可以看到,皇帝依旧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

黔州之行

冬十月癸丑,姜沃陪同袁天罡离开长安。

马车驶出长安城东门,经过名为灞桥的一座石桥。

灞桥建于开皇年间,桥边遍植青柳,一向是送离之处。灞桥风雪也是关中盛景之一。

袁天罡告老还乡离开长安,连太史局内都有许多人都不知,他只告知了几个经年旧友:其中李淳风已于皇城中送别过,因而灞桥上来送袁天罡的,只有玄奘法师和孙思邈这两位多年老友。

姜沃看到灞桥长亭中两个熟悉身影时,忙令车驾停下,自去请两位先生过来。

孙思邈与玄奘法师上了马车,两位各有别礼赠与袁天罡。

孙思邈送上的是几本医书,和一箱成药。袁天罡一见就笑了,指着自己眼睛道:“你不知我这眼?竟还给我送书?”若是七八年前,袁天罡是装的瞽目,那么这两年,就是真的眼睛不太好了。行走坐卧倒是没问题,但满是文字的书实是看不了了。

与旁人不同,孙思邈似乎是被岁月遗忘了一般,这些年过去,与姜沃初见他时相比,几乎无甚变化。

孙思邈拍了拍装着药的箱子对袁天罡道:“药是给你的,这书……”他转向姜沃:“你拿着就是。”

姜沃立刻领会:想来是孙思邈得了圣人的话,又写了些新的保养之道,特意带给皇长子李承乾的。

孙思邈送过药,玄奘法师则取出几份贝叶经文,又取出几份自己译的佛经手稿:“从前鸠摩罗什法师译《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今岁我再译,暂更名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因有几个词还未斟酌定,就各写了一份,请袁仙师带上。”

他也知道袁天罡眼睛不太好,直接就交给了姜沃。

姜沃接过,低头去看。

熟悉的经文映入眼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

竟是前世极熟悉的《心经》。

姜沃将贝叶经文和玄奘法师的手稿都仔细收好。

媚娘站在窗边,抱着手炉看今冬第一场雪,并没有赏雪的兴致,只是有些担忧:袁仙师和小沃才出发几日,长安城就开始下雪,不知他们路上是否也有冰雪阻隔?只盼这一路风雪不要太大,若是赶不到驿站可就受苦了。

还是想着姜沃的行装是她一一点过的,媚娘才觉放心些:媚娘是跟母亲长途跋涉入长安的,自然知道赶路的难处。

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只要马车足够,路上带多少东西真是都不嫌多。

于是姜沃想图省事,好多器物想省减不带就都被媚娘严词拒绝,全都给她打包上了。

最后姜沃看着满满两车东西,只好庆幸是跟着师父的车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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