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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节

 

姜沃想,以世家跟当地衙署的关系,这些‘合法’手续应当挺齐全的。

哪怕她是巡按使,若无罪证,也不能直接就上门去抄人家。

说来,姜沃忽然想起,她前世所在的‘大美丽国’也有类似的条例:举报偷税漏税的群众,在提供了有效的证据后,可得到百分之三十追回款的奖励金额。

而种花家也出台过《检举纳税违法行为的奖励》。

古人早已总结过这朴素的道理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是前两步。”姜沃边走边道:“倒是这第三步……”

得知罪证后,如何处置才是最要紧的,也就是姜沃准备的第三步。但这一步,还真不是她自己就能做到的:“我得先跟天后飞表奏事,将此事最后敲定一下。”

崔朝安静听她讲完,见阳光穿过春日的林木枝叶,映在她面容上。

心中有点无奈:这些年来,她似乎每一天都在考虑类似的问题。原以为这回出门,起码是在孙神医这里,她能先歇一歇养一养多年耗费的心血。

结果竟然是还未见到孙神医,她就已经在谋划这种复杂的一环扣一环的,打压世家的计划。

崔朝等姜沃说完,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接着她的话与她讨论政事。

而是抬手,将她方才还在挨个数政令的手握于掌心:“就今日,只闲游庐山如何?”

姜沃微微一怔。

随后也笑了:“好。”

浮生半日闲,这一日,可以不做宰相,不做巡按使,只做闲游庐山的观光人。

黄昏后,他们也并未下山。

而是就住在大约海拔一千米左右,庐山之上的一处小小的镇子里。

因庐山是名山,故而此处小镇并不闭塞,里头的居民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外人,看到这种寻常四口之家的旅客配置一点也不意外。

便是有人多打量一番,也是因为这一家子容貌实在出众。

安置完两个孩子后,姜沃与崔朝在院中并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姜沃如之前很多年一样,给崔朝指天上的星辰,教他辨认。

在山间望星,银河愈发清澈。

崔朝便问她:“今日看了瀑布,明日你想看什么?”

姜沃望着天空。

其实她在来庐山之前,最想看的风景是庐山仙人洞——

如果说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是她最熟悉的庐山诗词,那么她最喜欢的庐山诗词,还是伟人的那首《七绝》,题的正是庐山仙人洞。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1]

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首诗成于1961年,彼时正是种花家内忧外患之际,自然灾害与外在封锁并存。

而庐山会议后,有了这首诗。

何等从容与气魄。

姜沃前世初次读到这首诗就被震撼到了,格外想来庐山,可惜身体难以支撑她走遍名山大川。此番既然到了庐山,在她计划中自然要看仙人洞。

亲眼看一看险峰之上的无限风光。

不过今日来到庐山之上的小镇,姜沃已经问了不少当地人,他们却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庐山上关于仙人的传说也有,但还真没有一个明确的仙人洞。

姜沃问之不得后,忽然有点明悟——难道是,此时还没有命名。

她去系统里问一下小爱同学,她记得之前小爱就跟她讲过什么关于玻璃的有趣小科普。

果然,小爱同学回答她:仙人洞,是传说中吕洞宾修炼成仙之所,故有此名。

而此时,吕洞宾还没有出生。

次日晨起,姜沃很早就起来了。

庐山上雾色蒙蒙,像是一处秘境。

姜沃独自走在这雾气里,就像她自己,是穿过了茫茫的时间与史册来到了这里。

连她曾经耳熟能详的仙人传说,在这里,都还是要过几百年才能出现的后人。

直到太阳升起,雾气散去,照亮了她眼前的层峦叠嶂,山河无边。

此时她的心情,与以往都不同。

姜沃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在这样的心绪中,想着她要写给媚娘的信——

也就是她送给江南西道世家的最后一道大菜。

也不准确,应该是送给这大唐十道中,无数违律侵占田地的士族名门,一场持久的盛宴。

这道政令,同样来自一位很出名的皇帝。

也算是一个……不,半个明君。

李隆基。

姜沃拟定的第三步,正是开元年间的政令——检田括户。

唐玄宗之时,大唐已经开国百年,土地兼并越发严重,也多有失去土地破产的百姓变成流民流户。

连当朝宰相都毫不避讳说出‘多见世家、勋贵、朝臣广占良田’等言辞。可见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大大影响到了国家的税赋根基。

在这种情况下,唐玄宗李隆基颁《置劝农使诏》,开始施行检田括户—

—他在天下十道设置了‘劝农使’和‘劝农判官’,来厘清土地人口,凡是违背律法占据的土地,收归国有,重新分配给失田亩的百姓。

检田括户后,‘诸道括得客户凡八十余万,田亦称是’,国库大大丰盈。[2]

开元盛世,亦少不得‘检田括户’之功。

这一封信,姜沃是写给媚娘,也是写给自己。

检田括户这件事,开始就并不容易,要长久坚持下去更难。

开元年间的李隆基坚持了十多年,在这期间,时时小心调整方向‘留心时政,革去弊讹’。

他曾缔造一个盛世。

然而后来,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觉得已经盛世安稳。终究是变成了‘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的帝王。

那她们呢,又能坚持多久?

如今天后刚刚摄政。

她与媚娘才至不惑之年。

曜初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太平和婉儿更小。

在这庐山之上,在这乱云飞渡的险峰之上。

姜沃坐在一块山石上,看完了一场日出。

她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明晰:大道远而难遵,无论前路何其折远,她会陪她的君王,坚持走到最后。

裴行俭难熬的一天

长安城。

吏部。

裴炎进入屋中时,差点以为裴尚书并不在屋中。

直到裴行俭从堆的足有半人高的各色竹牍、公文、奏疏后面坐直了,露出脸来,裴炎才忙上前行礼道:“裴尚书。”

“是子隆啊,又有什么事吗?”

裴炎,字子隆。

听裴行俭这语调堪称苍凉的‘又有什么事’的发问,裴炎心底都不由升起一股同情:尚书的日子不好过啊。

近来朝堂上唯有两件大事:王中书令总任的备灾赈灾事;刘左仆射总任的整顿京城军伍事。

但甭管这两件事谁是一把手,二把手都是吏部尚书裴行俭。

裴行俭真是蜡烛两头烧。

而且是冰火两重天的两头烧——

王神玉的行事向来只揽总,顶多任命到各部门负责人那一步。

比如王神玉将这回赈灾事的【监察诸官与胥吏】之任,交给狄仁杰后,他就不会再去抓下面的细节了:甭管狄仁杰想用什么方法,要用什么人,他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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