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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易

 

暖知。姻缘天定,好坏难分。鸾鸟初鸣需有时,只待承运扶风起。’”

她怔怔地听着念白,还在兀自消化这词句中的含义,忽觉眼前一花,周遭转瞬间换了景象:什么明月疏林土坡尽数不见了,也不见了无数旁观之人,入目只有屋椽朽败。眼前空空荡荡,除了一桌一床一盏枯灯,再无他物。

眨眼之间,她浑身像是抽去了气力一般,病恹恹地歪斜在床边。

眼前的景象似有些眼熟,又似同她经历过的那些十分不同。

还没等她分辨清楚,便听得门口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瞧见她坐起,三步并做两步便冲了过来,嘴中喊道:

“姮妹——你终于醒了!”

明明是大病初醒、有情人欣喜相逢的场景,可她听到这吊着嗓子的一声嚎,半分喜悦也无,浑身汗毛都本能地竖了起来。

无他,实在是这一嗓子嚎得太过难听刻意,想不出戏也难。

那人似丝毫觉察不到她眼中警惕抗拒之意,反倒隔着被子握住了她的手,言辞殷切:“姮妹,你可觉得有何处不适?”

她本不想说话,可心下隐约觉出,此刻必须要说些什么,以“姮娥”的身份。

面前“司羿”倒是面容俊朗不凡,只是这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模样,着实让她……十分不适。好在对方眼眸清澈,不至让人反感。

她被盯得别扭,避开对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开口便问:“这到底是……”

话音未落,便觉喉中腥味翻涌,一口气没憋住,“噗”地便喷出一口血来,直喷了面前的人一个狗血淋头。

她忍不住捂住嘴猛咳起来,越咳嗓中血流越多,暗色的血不断从指缝中滴滴答答溢出,竟是根本捂不住。

“莫要再说话了,姮妹——你此番被贼人伤了心脉,能醒来已是万幸,快快躺下,我好为你诊断一番。”那人在她背后连点数下,见血稍止,方才伸手要扶她躺好。

而借着这个动作,他倏然靠近,在她下意识要拉开距离前,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于是原本还挣扎着的人,终于止住了动作。

如此拉扯一番又作亲近耳语状,竟真好似两个心迹微露的有情人般。

……

洛水爱看那才子佳人的折子,亦见得多了。可今天眼前这戏却不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无论是念的词,还是演的把式,都有些区别。

如眼前二人这般亲近、好似相拥一般的做法,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说是“亲近”,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她不由凑近了面前镜子一些,想要仔细看清二人情态,动作前下意识地瞧了门口一眼,颇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对,她正就着屋中的镜子瞧里面的情境。

说来这屋中确有古怪,方才她还在那儿翻戏曲折子,想着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就觉出镜中有了动静,细看之下,发现里面竟有好戏开场,而且瞧这模样,大约已演至第二折甚至第三折。

她眼尖,一下就瞧出了这饰演“姮娥”和“司羿”的大约都是新人:

姮娥的表情当真再僵硬没有,而司羿的唱腔亦难听极了。

她揣测,这戏班子大约是要选角儿,只是不知为何候选之人身段演技都这般僵硬——哦,那口血倒是喷得十分真实。

——该说不愧是仙家手段,不同凡响么?

她这厢看得津津有味,瞧着戏中两人别别扭扭地互动,咂摸出了些有趣的地方来:

这演“姮娥”的新旦虽然演技拙劣,可每到修炼、打斗的场景,倒是身手利落,显然是个有功底在身的练家子。

而这“司羿”亦多少贴合了原本的角色,旁的时候并无多少存在感,可上场的时候,那面容温和、耐心十足的模样,显然出自本心。

无论“姮娥”如何躲避,他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对戏,且目光始终落在对方身上,就好似对面真是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如此倒切合了剧情:一个靠着水磨的功夫,想方设法盗药炼丹为对方伐髓换骨调养身体,默默亲近;一个则别别扭扭地受了对方的好意,虽嘴上不说,却沉默着发愤图强,打定了主意要偿还人情。

如此这般,月黑凤高之夜,“姮娥”终于潜入了门派的私库之中,盗出了门派修炼“心眼”的法决。

将之交予“司羿”,亦终于提出要离去避祸。

只见“姮娥”硬声道:“不是我铁石心肠,非走不可——若是连累了你,反而不美。”

“司羿”则苦笑一声:“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你我二人相交至此,如此说来,可叫我伤透了心神。”

洛水听了就又是想笑。

她寻思,这戏班子寻人来试戏,不仅不看人功底,连台本子也不给人好好瞧瞧么?这二人的念词一听便是临场编的。

不过——编归编,配合这二人此刻欲语还休、十分变扭的关系,到也有些味道。

正想着,就见台上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司羿”的手握了又松,显是挣扎无比。

而“姮娥”也似受不了如此气氛一般,抿了抿唇,转身要走。这一动之下,“司羿”终是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急急伸出手去。

洛水眼神一亮,心道来了来了,千言万语不如执子之手。

她虽未看过这一折,却清楚接下来应该是司羿一把将姮娥抱入怀中,然后便当是坦白心迹互诉衷肠。

只是没想到,那司羿拉住了姮娥之后半句废话也无,直接低下了头去——

“呀……”这进展也太快了。

洛水暗叫一声,不由捂住了脸,只觉双颊滚烫,心下激动。

结果心念刚动,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台上司羿径直被一巴掌抽得撇过头去,满脸茫然。

而原本还有些羞怯的“姮娥”目光冰凉,冷声道:“好好说话,休想辱我!”

说完她面色一凝,也不知是气血攻心还是如何,又“哇”地喷出一口血来,双目一闭,径直昏倒在地。

洛水不由得心头重重一跳,心想如何每次这喷血都演得这般卖力?这次居然直接昏了过去。

还有这“姮娥”方才的情绪似有不对,这一巴掌之下,眼中竟是半分爱慕也无。不仅如此,那眼神好似还有几分熟悉……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便觉一阵香气袭来。

接着镜中的景象便尽数消失了,重新映出了身后的房间,还有立于她身后的人:

满面油彩的老者在左,面白若纸的侍女在右,绮罗满身、雌雄莫辨的美人则笑盈盈地立于她身后,面容模糊,唯有眼眸澄碧。

只被那眼睛一瞧,她便如石化一般,悄然摸向手腕的指尖骤然僵住,再难动弹分毫。

旁边的老者对着她僵硬的面容,作了个揖,念道:“世事番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负有情人——此折已了,当入下一折了。”

“姑娘,请——”

……

1最后的念白参考《喻世明言》里的“陈御史巧勘金钗钿”。

2我写得慢,情节长的时候会尽量攒到一个节点的时候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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