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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大袄,仍恭恭敬敬在轿外站着,连乔招手命她上来,紫玉却摇头道:“不用,反正几步路就到了。”

这丫头就是老实。连乔知道一时也无法在她心底建立起平等观念——她毕竟不是改革社会的志士——只能叹息着将帘栊合上。

回怡元殿的路上须经过甘露殿,因近来大雪不断,两道堆积起厚厚的白层,这条路便显得尤其窄且滑。紫玉叮嘱内侍们小心,自己也放慢脚步,留神免得轿子滑倒。

前头却有两个宫装女子直挺挺的跪在道路中央。

那两人似乎认得车轿上的标识,忙侧身想要避开,奈何跪久了身子发僵,竟一下子翻在地上。

紫玉忙上前搀上一把,这一瞟却不得了,她忙行礼道:“胡才人。”

胡善融虽褪去珠钗,但仅凭她身上的衣衫质料也能断定她不是等闲下人,是以紫玉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胡善融好歹也是位主子娘娘,为何会在这里罚跪呢?

连乔察觉到轿辇停下,掀帘问道:“谁在那里?”

“娘娘,是胡才人。”紫玉回道。

胡善融不得已,只得上前隔着轿帘招呼一声,“连姐姐。”

她大概不愿让人瞧见这副狼狈模样。

连乔瞅着她唇色发青,便知已在外头跪了不少时候。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冰天雪地的说话也不方便,不知妹妹可愿往我宫里一坐?”

胡善融一怔,见连乔的眼睛是鼓励的,并不带丝毫轻视和嘲笑的意味,心里顿时一暖,可是仍旧拒绝,“多谢姐姐美意,真的不必。”

连乔使了个眼色,紫玉会意,向胡善融身边的侍女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堂堂一个主子怎会跪在长街上,不怕被人说闲话么?”

那侍女雪娟本就有些不平,因胡善融性子软弱才不敢声张,如今见来了做主的人,索性咬着唇道:“并非主子一定愿意丢人出丑,是宋美人罚主子跪在这儿的。”

她停了停说道:“此事错在婢子,适才婢子在殿外生火盆,适逢宋美人从旁经过,有一两点火星飘到宋美人身上,虽说并无大碍,可宋美人大怒,罚婢子在长街上跪坐思过。”

紫玉咦道:“你有错罚你是应该的,怎的胡才人也陪你跪在此地?”

胡善融连声咳嗽也没能打断婢女的说话,雪娟心直口快的道:“宋美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主子也得一并责罚。”

胡善融被自己的侍女当面戳穿窘境,尴尬得说不出来。连乔默默听着,眸中不禁染上一分怜惜之色,可见在宫里不得宠是何等憋屈,就连被人欺压也只能含辱受着,不能声张半分。

但此事被她撞见也是胡善融的幸运,连乔略思索了一下便说道:“妹妹还是上轿吧,再跪下去若跪出病来,此事更不容易善了。”

她清楚胡善融胆小不愿惹事,所以连乔故意这般吓她。

胡善融犹疑一下,到底还是提裙上了轿,她那个侍女也忙紧紧跟上。

虽则连乔态度亲切,但两人并非知交,胡善融还是有些怕生。她紧紧缩在暖轿的一角,仿佛生怕自己占了位置似的。

连乔且不搭理她,待胡善融的脸色由青转红,身子也渐渐暖和不再发抖,这才问道:“妹妹即便犯了错,宋美人也没权利自行责罚,何况只是一个婢女,妹妹甘心受辱,何以不向皇贵妃禀报呢?”

胡善融抓着板壁上的木梁,苦笑说道:“我想皇贵妃也不愿理会这等小事。”

连乔默然。过年事情再多,可长街之上众目睽睽,必定有耳目传到穆朝兰宫里,她不闻不问,分明是不愿招惹得宠的宋思懿——穆氏个性本就如此,虽统领后宫,却甚少忤逆皇帝心性,大概这就是她能稳坐不衰的原因。

“可你又何必任由宋思懿骑在头上?纵然她位分高于你,也不该任其欺辱,况且宋美人的家世还及不上你呢。”连乔忍不住说道,她平生最恨软弱之人,自己做了包子,当然免不了被狗惦记。

胡善融怯怯说道:“进了宫哪还管家世,宋美人得宠,谁敢惹她不高兴呢?何况家父虽为礼部侍郎,嫔妾却只是庶出……”

难怪她抬不起头了。连乔恨铁不成钢,却再无说辞,都说女儿家一定得富养,这位胡才人看来在家中也不得宠,养成了谨慎卑微的性子,后面再难改动。

暖轿悠悠的抬到怡元殿,连乔一下轿,就看到吴映蓉上来笑道:“姐姐可算回来了,我和杨大人已等候多时。”

杨涟跟在她身后,忙上前对连乔行礼,“娘娘莫非忘了?今日是微臣请平安脉的日子。”

“辛苦大人了,本宫只是在太后宫里耽搁些时候。”连乔笑道,让人将胡善融请出来,“大人且不必着急为我请脉,且看看有什么好的冻疮方子,斟酌着为胡才人开一副。”

她早就留意到胡善融手背上红紫斑斓的冻疮。

杨涟虽不晓得这位才人从哪里来,但连乔的命令他向来无不遵从,便小心搀扶胡善融步入殿内。

映蓉悄悄将连乔拉到一边,“姐姐你又管起哪档子闲事来了,这胡才人和咱们有什么瓜葛?”

连乔笑道:“日行一善,功满三千,帮人对咱们又没坏处。”

连乔并非喜欢管闲事的人,只是偶然撞见了,觉得却不过情面——大家同在深宫不容易,能帮则帮总是好的。

冻伤本不难治,可杨涟出于医者惯性,还是悉心为胡善融看了脉,这下他的脸色却变了。

连乔诧异问道:“怎么了?此处也无外人,你照实说便是。”

杨涟望了眼犹自怔怔的胡善融,低眸说道:“据微臣判断,胡主子的脉搏幽微细促,可见体质极弱,难以受孕。”

有的女人天生容易生养,也有的女人想尽办法也怀不上胎,这并不奇怪。

连乔探询的向杨涟望去,但听他道:“可是胡主子并非胎里带来的弱症,而是后天被药物侵害所致。”

装傻

杨涟沉吟一刹,回头问道:“胡主子近来可有沾染什么不妥之物?譬如香料之类。”

胡善融主仆俩都懵懵懂懂,雪娟更是低下头,“连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一应都是短缺的,哪还能有稀奇之物呢?”

杨涟目中出现一缕恻隐。他虽只是一介太医,但对宫中这些媚上欺下之事亦颇不平。

连乔见一时问不出什么,便道:“此事慢慢查来不急,不过胡才人你怎的会生冻疮?莫非内务府冬日里送来的炭火都不凑数么?”

雪娟摇头,“炭火倒是足数的,可宋美人才是甘露殿的主位,凡送来的东西都需经过她手——”一面忿然道,“宋美人将银炭全都扣下,只把些黑炭给咱们主子,偏偏胡主子身子弱,经不得炭气,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烧着罢了,若非这般,也不会生出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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