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清楚地觉察到对面的动静:在看清她脸的瞬间,对方明显顿了顿,然后“咦”了一声。他的面容始终巧妙地掩藏在模糊的暗影里,可惊讶之意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也十分分明。他像是为了确认那般,又伏低了些。明明没有动手,可那股子打量的意味却再明显没有。视线不冷,只有些太过锋锐。从她的额头,再到眼皮、鼻尖、嘴唇——仿佛捻着一柄薄刃,要贴着她的面皮一寸一寸地剖析过去。饶是她神识不在身上,亦觉出十分的不适来。明明此刻醒来或许危险的,可她直觉此刻若再不醒,会有什么更麻烦的事情。她像是个被魇住的人那般,口中默念着脑中完全记不得具体的心法。很快,身上沉沉,眼皮急速颤动,她拼尽力气用力咬了下舌尖。“唔!”一声既出,梦魇消散。洛水一个翻身坐起,只觉额头冰冷,后背湿透。屋中空无一人,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影一般。可不对。阿兰走前拨亮的烛火确实尽数熄灭了。摸到床头,软垫的位置也变了。她知道不妥,稍一犹豫,还是去掀了褥子,于床板上摩挲一阵,果然摸到处光滑的暗陷。按下去,一尺见方的木板轻微弹出,露出匣子般的格子。里面空空如也。虽然没见过,但看那下面缎子凹陷的痕迹,原本应该是放着东西的。——真的遭贼了。不,不仅仅是贼。阿兰也不见了。洛水知道自己有过一小段失去意识的时间——阿兰,阿兰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没了的。她是自己出去的?不,不可能,奉茶的布的术法还在,阿兰完全没有修为,如何能自己出去?对了,还有奉茶!她们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屋内依稀还有些烛火未尽的烟气,铜笼中的炭大约还未烧尽,空气依旧是暖的,勉强可寻得些安适的暖意。可是这样的夜,外面应当十分冷吧?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她只瞧了一眼,就有些瑟缩,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臂,依稀觉出点似曾相识的不适。很久以前,她也曾像这般一个人,等着朋友们回来,然后……——不对,根本就不一样。洛水咬了咬唇,不许自己乱想。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喊了声“公子”。那鬼没有回她。于是那似曾相识之感更明显了。可她到底还是变了些。虽然心下依旧不安,却没有哭出来。她眨了眨眼,憋下一点泪意,朝袖中摸去:师父给的锦囊还在,里面有他绘的剑符,蕴着他给的叁道剑意,足够她保命。大师兄给的头发也在。她将它与红线一起,串了片玉石编了个手绳,觉得过年可以讨个好彩头,现在正好带上。还有那“同心之契”,她能感觉出来,它应该还是在的——只要她愿意给些回应。而且她还有剑,她已经会御剑了,再不济也能自己跑了。难怪人人都说要修仙呢,洛水想。这世道,自己手里攥着些什么,心下才能安稳。她已经有一些积累了,和从前那个遭了劫匪只知道哭的小姑娘到底不一样了。这样想着,外面的冰冷和黑暗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她得出去。洛水想,她不能、也不想缩在这里等着谁来救。她要去找她的朋友们。这样想的时候,胸口就好像暖了些。原本发凉的手脚也隐隐有了温度。洛水深吸一口气,跳下床去。刚走到门口,果然觉出了另一重“画地为牢”的术法,脚步刚抬,就被挡了回来。不是“奉茶”的,修为比她不知高上几何。大约就是刚才的“贼人”,许是知道她会来追,便想办法困住她。只是那人应当不知道她会织颜谱。她曾以此心法破得闻朝法身,那人修为再高,这般偷鸡摸狗的做派,总不可能高过闻朝去。垂眸敛神。洛水想,她要走出去。举步再走,果然就走了出去。夜凉如水,冬季的水,自然是冰凉的,却不如她想的那般骇人。洛水心下既害怕,又振奋,觉着此情此景颇有些话本子中行侠仗义的意味,而她就是那个一人一剑夜下奔行的侠女。这个念头实在好笑,其实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侠女,不过此刻看来,似乎也还不错?洛水抿唇。原先心头的不安又褪去了几分。她不知道阿兰去了哪,但对奉茶她们的行踪却有些推测。她驭着剑,在镇上飞快转了一圈,果然没找到那个透着古怪的戏班子。她又飞高了些,朝着东面去了没多久,果然见到了一处缓坡脚下,一片空地隐在密林之后,隐隐可见高阁飞檐,灯火煌煌,安静非常——似是朱台搭成,席位齐整,只待客来便可热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