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污人清白
近晌午的时候,伍子昭去了一趟祭剑主殿,还未入理气阁中处理事务,就得一师弟告知,道是洛水师妹昨日来寻过他。伍子昭只作没见对方眼中打趣,点头说“知道了”,便入得阁中召来辅佐弟子,将积压之事处理完毕。闻朝走前嘱托的弟子皆是稳重细心之辈,确实为他省去不少心力。待得他出阁之时,袖中玉简触动,是闻天峰季诺的消息,问他今日可还要来一同习剑。伍子昭沉默。洛水寻他那日,恰也是季诺来信之时。后者直言要为山海之会承剑作准备,邀他一同切磋。伍子昭无可无不可。他在剑意上已有突破,虽也想寻人切磋准备争剑,但亦知或需留些手段。然就在回绝前,他忽就想到这来信的季诺不仅同师父闻朝交好,亦是洛水两次三番提起之人。他本以为什么“季哥哥”之类的不过是些玩笑话。然年节过后与她再逢,一番试探之下,心头却是疑虑重重。——如何能有同族连“月晦”的日子都记不清楚呢?且两人大吵一架过后,她直接不见了影子。伍子昭倒是有心等她主动解释,不想她一连三日都不出现。伍子昭既觉她心虚,又怨她狠心,气得丹田都隐隐作疼,最后还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是否要戳破那层窗户纸十分犹豫。恰好季诺来邀,他思索再三,还是应下。伍子昭告诉自己,此番主要还是为了“争剑”作准备,毕竟“知己知彼”才是上策,兼之还能查证洛水那边的事,算是一举两得。不过到访闻天峰后,伍子昭才意识到原来要“争剑”的不是季诺,而是凤鸣儿。且切磋第一日,后者的表现着实让他惊讶。照面说明情况后,凤鸣儿直言:“还请伍师兄全力而为,莫要有所顾虑。”伍子昭只道是场面上的客套,笑着应了“是”。季诺看他表情,知他没当一回事,不由补了句:“我这师妹要强,伍师兄相让反而不美。”伍子昭倒没再说什么,毕竟这境界有差,压招算是弟子切磋间基本的礼仪。然待得正式上了望仙台,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闻天峰的两位是当真没同他客套。凤鸣儿御剑时日不长不短,掠草驭风之法亦当是初学,然她步虚而上时步履轻盈稳健,如纵云阶,显是这用于凌空斗剑的身法已然纯熟。待得过招之时,伍子昭更是惊讶:不过数月,凤鸣儿的剑势已然不似过往锋芒毕露,其意渐趋自然,隐隐已有合气之象。伍子昭放下顾虑,试探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瞅准机会,借她攻来之势横剑在胸回防,故意卖了个破绽。对方立刻翻腕刺来,数点白芒凝结刃尖,剑气沉沉如朔风挟雪,蕴千钧之势朝他兜面罩来,正是早前他亦修习过的“飞流势”。伍子昭一改收势,反手将剑平推而出。剑刃如鸟雀羽翼般倏然展开,在半空划过一道轻捷无声的弧,于数道寒芒中撕开一道口子,最终落在了凤鸣儿脖侧三寸之处。伍子昭轻巧地收了剑,抱拳笑道:“凤师妹,承让。”凤鸣儿亦默默收剑,倒不似在祭剑时一般,输了便迎头再上。她还了一礼,道:“受教了。伍师兄运剑已然入境,我十分佩服。”伍子昭道:“凤师妹才是当真让我十分惊讶。恕我直言,我瞧师妹方才那剑来势凌厉,剑意初成,竟有几分我师父的影子。”凤鸣儿干脆承认:“我曾于藏经阁中参悟祭剑长老的剑意。”伍子昭闻言更是惊讶不已,不由多问了几句。不过凤鸣儿输了剑,显然兴致不高,三言两语就简略答了。一旁季诺适时开口打趣:“你们再这般客套下去,这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半日切磋功夫可就要结束了——凤师妹瞧着有些累了,倒不如由我占个便宜,同伍师兄讨教一番?”伍子昭瞧了眼季诺,觉出对面颇有不亚于自己的圆滑。换作往日,他会认为此人通情达理,是个适合结交的对象。然今日看来,他却觉对面这态度诚恳、风度翩翩的模样,倒是肖似洛水挂在嘴边的话本“正道少侠”。这个念头让他很是别扭。伍子昭知道自己心态不对,面上不显,只干脆应下。季诺与他境界相同,剑招与闻朝一般走迅疾凌厉的路线,然剑意中正平和,运剑自有一番从容不尽的气象。几番较量下来虽互有胜负,伍子昭却是酣畅淋漓,所悟颇多。几日心头郁积的情绪亦是一扫而空,连体内躁动不安的妖血亦平复下来。他真正起了好生切磋的心思,当即约定明日再来。伍子昭想,自己并没有忘记另一重目的,只是这试探之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至于洛水那边,自然不是他不想告之“季哥哥”的消息,毕竟他也寻不见她的人,不是么?关于昨日切磋的回忆到此为止。伍子昭盯着手中的玉简,脑子里晃过的却是方才好事师弟的那句话:
——“洛水师妹似有什么要紧事。我告诉她师兄不在,她还十分失落哩。”那人向来少给他好脸,主动寻他更是少见。伍子昭很难不往她委婉求和,借着月晦的契机来寻他、关心他的方向想。他在脑子里将师弟的话又咀嚼了一遍,心口隐隐发热,觉得有些痛快又有些发闷。他想,总归她于缓解他潮褪之苦有益,既然她还愿意帮忙,总归不好将她往外推。至于旁的疑点,就算他不直接逼问,自还可以慢慢查证。且明日便是月晦,还是在洞府中闭关稳妥些。伍子昭想定了便立刻给季诺回信,道是昨日切磋感悟颇多,需闭关两日云云。完后立刻御剑回府,不意外她根本没在等他。他有心玉简传讯,又觉此举容易失了主动,还是耐着性子先去了弟子居一趟,确定人不在后,便往后山去了。洛水平日总爱来此修行,道是灵气充足。伍子昭本不爱来,亦曾怀疑过她总在后山或有其他目的。可几次来迎她,都只见她同凤鸣儿一处,好似当真是在认真修行,便也未再深想。他想得好,一会儿遇见了便同往常一般,只称说是“偶遇”。谁知人是见到了,却不止一个。禁地山隘方才入眼,便瞧见洛水身侧立着个人物。从他的位置看不清脸,但那身长玉立的模样哪怕隔了老远亦是熟悉。伍子昭本不擅长胡思乱想,可还没等他出声招呼,便见那人举袖一拢,极自然地就将身边的少女拥入怀中。他还低头凑近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形状亲昵。后者虽然挣扎了两下,但那力道瞧着也是眼熟的欲拒还迎。伍子昭脑子罕见地白了一瞬。胸口像是被捅入了一把闷炭,从喉咙一路灼到丹田,哪里都烫得发疼。他很快回神,觉出自己情状有异,转身就走,可走之前到底疑惑不甘,回头又望了一眼。恰好那人抬起头来,微微侧脸,似要朝他这边看来。伍子昭心知不能再留,当即全力催动法决,一路直奔自己洞府而去,待得一头扎进自己洞府热泉之中,方才闷出一口血来。而那惹得他怒急攻心之人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刚出了青言洞府,洛水就猝不及防地被身边人搂入怀中,说是惊吓非常都是轻的。她僵了半晌,待搭在她后背的那只手松了些,才战战兢兢地探头。她问他:“莫不是……被旁人看到了吧?这不好吧?”说着就要从白微怀中挣脱。白微纹丝不动,反问道:“哪里不好了?”——哪里都不好啊!洛水想要尖叫。刚刚她就疑惑为何白微不直接用些缩地的法术。结果对方说是要清理留下的痕迹。她这才勉强忍他一路。不想这刚出了洞府,这人不仅不收敛,反倒得寸进尺。若说在里面的“怕”是十分,那出来之后的“怕”何止数倍?两人这般情状被弟子看到了还是小事,被去而复返的青言看到了,才是当真惊悚。而这人明明都知道要清理痕迹,在外行止却根本不加收敛,嘴上也好似半分自觉都无。他甚至还假作疑惑,追问她:“为何你会觉得不妥?难道你不喜欢被人瞧着吗?可之前你和闻朝当着我的面……”“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水急急打断,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白微果然不再继续,只兴味盎然地看她。洛水忍了又忍,还是好声好气地劝他:“师伯风华绝代、冰清玉洁,被人瞧见和我一起,怕是有损您的清誉,当真十分不合适。”白微点头:“可若是我不怕呢?”——可我怕啊!洛水又想尖叫了。白微像是没看到她的痛苦般,好生宽慰道:“既然你怕被‘人’看到,那我们还是先去藏经阁吧。那里有好多‘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