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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温寒烟愕然睁开眼睛。

她与纪宛晴之间隔着巴掌宽的桌面,眉眼与她七分相似的少女身体柔软,越过桌面靠在她肩头。

纪宛晴身体虚弱,照顾她几乎已经成了温寒烟昏迷之后,季青林修炼之余最常去做的事情。

习惯不是朝夕间养成的,自然也不会朝夕间改变。

纪宛晴刚靠着温寒烟闭上眼睛,季青林便条件反射从芥子中拿出一片墨色滚着金丝的绢帛。

其上龙腾暗纹在光线掩映下若隐若现,做工极其精细。

季青林刚拿出这片衣料,温寒烟和空青眸光皆是一顿。

空青讶然道:“我还从未见过质感如此华贵的法衣。”

“想必能够穿戴这件完整法衣的人,定是修仙界名动八方的大能吧。”

季青林唇角微扬:“在外历练不久,你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这的确并不是寻常的衣料,而是一件高阶防御法器,名唤“罗侯”。

是他六年前在宁江州游历时无意间所得。

传闻中,它曾是浮屠塔中供奉的圣物,不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连炼虚境修士拼尽全力都无法使它破损分毫。

而且,它贴在皮肤上时能够自发产生热量。

这热量不会似烈火般过分灼热,反倒能够循着主人的温度调整。

总之,是一件难以多得的至宝。

温寒烟却觉得这片衣料上的暗纹熟悉得很,仿佛何时惊鸿一瞥间见过,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她不着痕迹瞥一眼裴烬。

像是丝毫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感受不到暗流涌动,玄衣墨发的人松散靠在床边,眼睑微阖,似是陷入沉眠。

同样是一身黑衣,但这片衣料上的暗纹却更显端庄大气,更有种横贯八方,纵横开合的睥睨感。

裴烬身上玄衣却更显冷戾,纹路繁复诡秘,透着些许不祥的危险感。

温寒烟皱眉收回视线。

但她视线在衣料上停留的时间过长,落在季青林眼中,却被曲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他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衣料递到纪宛晴身前,却又堪堪停下。

罗侯只有一件,他竟不知应该给谁。

季青林有心修复与温寒烟之间的隔阂,然而纪宛晴体质虚弱,若是离了这件罗侯,坐在这硬邦邦的地方睡一夜,免不了落下一场大病。

他挣扎良久,艰难道:“……宛晴,既然你想亲近你温师姐,不如这件罗侯,你与她同用凑合一晚?”

“……”温寒烟一阵无语,正欲出声拒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冷不丁从斜地里伸出来,轻而易举将罗侯从季青林掌心扯过去。

裴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软绵绵像面条一般倚着墙,俊美的面容上一片睡眼惺忪。

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漫不经心低头打量着掌心的罗侯,动作随意,丝毫不爱惜,仿佛这不过是一片寻常的碎布。

季青林脸色越发冰冷:“无礼之徒,还不快把这法宝还回来?”

“法宝?”裴烬故作讶然。

“一块破布而已,你却拿给两个人分。”

他翻来覆去把玩着罗侯。

“这做派,倒真像你。”

在季青林冷厉的目光下,裴烬撩起眼睫,微微笑道,“像你一般小气。”

……

裴烬先前并未说假话,他身受反噬,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他阖眸合衣靠在床头,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依旧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意识被刺痛和黑暗来回撕扯,裴烬剑眉微皱,依稀仿佛听见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

“长嬴,过来。”

天光渐暗,屋外落雨,淅淅沥沥雨声绵延一片,房顶上也滴滴答答落着水声。

屋内却暖意融融,明珠浮动,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和温和热意,沉香袅袅,悄无声息地盈满了整片空间。

一只冷白的手指尖捏着一把刻刀,不疾不徐地轻抚过墨玉,簌簌粉尘在空气中无处遁形,飘飘洋洋坠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绵密的、墨色的细雪。

裴烬迈步绕过矮几,在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他视野很低,只能望见身边人宽大的袖摆,龙腾暗纹在明珠光晕掩映下若隐若现,随着这人动作闪跃,更显大气。

“今日浮岚于潇湘剑宗传道,你不是向来喜欢趁着这时候,去找云家那小子胡闹么,怎么反倒有功夫凑到我这来?”

裴烬单手支在桌案上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盯着那人手中刻刀看得目不转睛。

“云风正追着司星宫的玉流华屁股后面跑,他才没空理会我。”他闻言轻嗤一声,声音尚且稚嫩,语气却老气横秋,染着几分年少轻狂。

“重色轻友,我日后才不会做这种事。你等着看,我定日日夜夜勤勉修炼,在他泡在温柔乡里时,我修为早已甩了他几条街,到时看他拍马莫及的样子,一定极其有趣。”

他身侧青年手臂微抖,刻刀一停,似是忍不住在笑:“长嬴,你与云风如今尚未及束发之年,称一句‘友’便罢了,何来的‘色’,又何谈‘温柔乡’。”

“玉流华性情的确温柔,怎么不是温柔乡了?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裴烬不服气撩起眼皮看他,“再说,年纪小又如何?那些及冠的废物照样打不过我。父亲,旁人笑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笑我?”

墨发青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并未开口,放下手中刻刀敛袖斟了一杯茶,指尖按着杯壁推过去:“降降火。”

“我才不喝,苦死了。”裴烬嫌弃瞥一眼,原封不动推回去,“只有没意思的老古板才喜欢喝这种东西。”

墨发青年并不恼,不急不缓端起茶杯抿一口,声音染上几分笑意:“你还真不客气。”

裴烬抿抿唇,飞快抬眼睨他一眼,语气虚了几分:“……我又没说你。”

他有意将这无心之言翻过篇去,眼睛四下扫一圈,掠过青年宽大的袖摆,定在桌案上摆着的墨玉,没话找话:“你在做什么?”

墨发青年放下茶杯,佯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好脾气顺着他回道:“准备你的生辰礼。”

裴烬嗤了声:“可我还有八个月才过生辰。”

“不是八个月,是八年。”青年淡淡道。

裴烬皱眉:“嗯?”

“这是你八年后的生辰礼。”青年指腹扫过墨玉上的浮尘,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跃过指尖。

裴烬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真好看。”

“这是腾龙纹,是我们乾元裴氏的家纹。”墨发青年轻轻一笑,“行走在外,只要见到腾龙纹,便似归乡。”

裴烬吹着坠在眉间的额发,随口道:“可我就在家中,用不着见这些。”

“所以我才说,这并非是为现在的你准备的。”青年放下刻刀,一个龙飞凤舞的“长”字在腾龙环绕之下跃然玉上。

“及冠之后,裴氏子弟方可佩上墨玉牌,穿上这身衣服。”他轻点了下袖摆上的暗纹,又去揉裴烬的发顶。

“见到它,便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乾元裴氏中人。”

“别摸我头发,好恶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裴烬皱眉躲开他,眼神却一直黏在腾龙纹上。

“若我离开了乾元,将它一直戴在身上,是不是就仿佛你们永远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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