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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温寒烟想了想,决定去找裴烬。

她还不能确定【烟飞星散】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功法,但凡遇上什么问题,有能力自保的恐怕也只有裴烬。

温寒烟抬步便要走,顿了顿,又觉得此番毕竟是托人帮忙,尤其对方还是个重伤之人,空手去不太礼貌。

她转回身,从房间桌案上随手抄了一壶酒。

正要走时,余光又瞥见果盘中几颗不太起眼的糖。

温寒烟迟疑片刻,鬼使神差伸出手。

从里面拿走了一颗。

骤逢巨变,整个兆宜府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低气压之中。

余冷安下葬,雨声中掩着此起彼伏压抑着的抽泣声,裴烬听得头痛,只站了片刻便不堪其扰地走了。

东洛州多山脉,兆宜府红墙碧瓦,亭台楼阁立于重峦叠嶂之上,放眼望去峰峦宏伟,层云出岫,滚滚奔腾不止,似洪流般涌向天边。

雨停了,裴烬干脆找了间最高的楼阁卧于飞檐之上,在一片苍茫云海中闭上眼睛。

他浑身累得很,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睡一觉。

清风裹挟着雨中未尽的清凉之意,沁入心脾,浮动裴烬眉间垂落额发。

一些嘈杂的声响穿过千年岁月,隔着湿润的水汽,若有若无落在他耳畔。

“半点都不规整,成何体统。今日便是你及冠礼,多少人在正厅等着你,你倒好——”

一只手轻弹了下他发尾,“是你自作主张剪的这一撮头发?”

裴烬毫不在意一撇嘴:“是我又怎样,您管得还真宽。”

他不仅不以为耻,反倒极嚣张地吹了一下挡眼的发丝,“头发是我的,我又没剪您的,您生什么气?”

裴珩叹口气,失笑道:“歪理邪说一堆,谁也说不过你。说说吧,为什么?”

裴烬身体一僵,半晌才抬手飞快地撩了一下碎发,很快又放下去:“看见了?”

裴珩只看见他光洁额头一闪而过,其他的什么也没见着:“没有。”

裴烬不耐轻啧一声,但还是别别扭扭把额发撩起一寸,臭着脸道:“这下看清楚了吧?”

裴珩蹙眉垂眸细细看去,生怕是他去何处贪玩,亦或者是不要命地比试受了伤。

可看了半天,少年肤色冷白如玉,细腻平滑,并无半点伤痕。

裴烬见裴珩迟迟不说话,扬了扬左边眉梢:“看哪呢?这里。”

裴珩顺着他动作看过去,看见他左眉前半段中央长了一颗小痣,那一点微末色泽在浓郁的眉间看不真切。

“昨日我偷跑出去玩,正好碰上司星宫那对神棍姐妹。”

裴烬闷声道,“一个说眉头有痣,克母亲,另一个说眉中有痣,克父亲。”

“她俩争论不休,吵了半天,云风一拍手下了个结论。”

说到这里,裴烬气得踢了一脚身侧花藤,学着云风的语气道,“裴烬这颗痣生得不前不中,父母一起克了,谁都没说错。”

裴珩一怔,忍不住笑出声。

“别踢了,这是你母亲最宝贝的白玉姜,若是踢坏了,她饶不了你。”

他拦住裴烬动作,又克制不住笑了几声,“就因为这个?不过是几句戏言罢了。你父母命硬得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被几句话磨成了薄命。”

裴烬一偏头避开他,重新将额发放下来,掩住眉眼。

“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不信这些,但是——”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遮住了就没有了。”

裴珩实在忍不住,身体颤动着憋笑。

裴烬盯着他不悦道:“你笑什么?很丑吗?”

“不丑。”裴珩替他顺了顺稍有些凌乱的额发。

“谁不知道我们裴氏少主是修仙界出了名的美男子,还未及冠,便引了不少狂蜂浪蝶,争着抢着要与我们乾元裴氏攀亲事。”

裴烬脸色稍霁,听见后面的话,又有些不自在撇开脸。

“说这些做什么?”

裴珩像是看见什么新奇画面:“害羞了?”

裴烬脸色一僵:“你看错了。”

“你说的那些女修各个空有其表,整日只知道追在我身后嘘寒问暖,不知修炼,招式也花里胡哨,连我半招都接不住。”

说着,那几分不自在淡了许多,裴烬冷嗤一声评价道,“无趣至极。”

裴珩无奈摇头:“找道侣又不是找对手,你脑袋里是不是除了比试之外,什么都装不下?”

“那自然不是。”裴烬猛然抬起眼。

他心里还有裴氏,有裴珩自小教导他的道义。

还有父亲母亲。

可对上裴珩含笑的眼神,他即将脱口而出那些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咽了回去。

“总之,若道侣无法与我比肩,同登大道巅峰,想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毫无共同话题可言。”

裴烬正色道,“两个人相处起来若是反倒比一个人孤独,还束手束脚,那倒不如孑然一身来得自在——”

他话音猛然一顿,腰间垂下陌生的重量。

裴烬低头去看,墨玉上腾龙栩栩如生,无声守护着正中“长嬴”二字。

他一眼便认出来,声音微滞:“这便是你当年……”

裴珩含笑点头,“是时候交给你了。”

说着,又替裴烬披上暗色腾龙纹罩衫。

“想当年,你还是屁大点不听话的孩子,头顶刚到我胸口,整日将你母亲气得头昏脑涨。”

裴珩抬起眼,如今青年身高抽长,整日修炼连带着身材也极其优越。

他此刻想要看那双眼睛,竟然要微微仰视。

裴珩笑了下,半是欣慰半是惆怅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土。”裴烬嗤笑一声,“这句话一说出来,沧桑感直往上冲,我以为你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

“你可真会聊天,跟那姓云的小子比,也不遑多让了。”

裴珩佯装动怒,伸手一拍裴烬肩膀,“去吧。”

“我这老头子和你母亲可还等着看,你日后究竟会带一位什么样的女子回来。”

裴烬顺着力道转身,步伐勾动气流,掀起他衣袂翩跹。

腾龙暗纹若隐若现,墨发轻扬,意气风发至极。

他扬眉一笑,“那定然是世间第一好的。”

天光渐暗,不远处白墙黛瓦的楼阁间渐次燃起灯火。

火光绵延,一路蜿蜒涌向远方,没入苍翠远山之间。

裴烬猛然睁开眼睛。

浓郁的血腥气和刺痛一股脑涌上来,他按捺不住轻咳两声。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在他这个位置,整个东洛州都尽收于眼底,火光星星点点,在黯淡的天幕下连绵成片,像是倒映出的星河。

裴烬放松身体倚在房顶,风染上凉意,他盯着苍穹间显露出形状的弦月。

这些年来,他连入睡都鲜少,更何谈做梦。

或许是昆吾刀阔别千年重现,那些遥远得像是死去的记忆再一次躁动起来。

自从他来兆宜府,便频频回想起从前。

但死去的东西,就该永远沉寂下去。

有些事,他并不想记起来。

这时突然有什么破空而来,裴烬眼也不抬地扬起手,掌心一沉,微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垂眸一看,竟是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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