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秘窟
九月二十六,酉时。
晚间掖庭深深,与之隔了一座永巷的太极殿宫院亮如白昼。夜色悄悄地溜进窗棂的夹缝中,却没躲过偏殿的灯火。
大司空宇文馥吃饱喝足后,躺在榻上抠牙。
他时不时看看拓跋珣
自打跟司马晦念书之后,小孩儿倒是一日比一日地稳重了。
大约是复习完毕,拓跋珣才从书案中坐起来,对宇文馥道:“外太祖,父皇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宇文馥「嗯」了一声后道:“已经在京郊了,约摸明日就会回宫。”
拓跋珣听后却并没有十分高兴。
他在偏殿来回踱步,模样看上去十分焦虑不安。
宇文馥随手摸起一个干枣砸向他。
“吵死了!看完书就睡觉,你瞎跑什么!”
拓跋珣挨了一记枣,突然扭头看向宇文馥。
他越长越像他的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
宇文馥瞬间清醒。
拓跋珣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脱鞋上了他的榻,摇着他的胳膊道:“外太祖,我想问您个事儿。”
宇文馥翻身给他腾出一大块儿空:“你问吧……”
拓跋珣像是琢磨很久一样,开口便是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不想当太子。”
还好宇文馥是躺在内侧,若是躺在边沿上,恐怕现在得摔个跟斗。
宇文馥定了定神,拼了命地暗示自己眼前这孩子还小,经不得揍,不然恐怕要操起手边的物件给他一套连招。
饶是如此,他依然上了手,揪住拓跋珣的耳朵骂:“你得了失心疯了?!你父皇只你一个儿子,你不做太子谁做太子?!你想让你爹立个什么皇太兄、皇太弟,再等他们想法子弄死你?”
拓跋珣捂着耳朵喊疼。
宇文馥放开了他的耳朵,继续骂道:“憨货!老夫为你爹受过多少罪,你这一句话就让他绝了后了……这句话别让你父皇听到,信不信他会杀了你?”
拓跋珣脑袋一缩,低着头闷闷地道:“信……”
宇文馥推搡着他下榻,口中絮叨地道:“小孩子家家脑子里净想些不该想的东西,你父皇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在学兵法韬略了。
你被长孙明慧耽误了这么多年,如今刚刚启蒙,有些累也是正常,毕竟帝王家的这口饭也不是随随便便吃的……”
拓跋珣低着头,忧郁地迈着步子向外走。
宇文馥喊道:“你去哪儿?!”
“如厕!”拓跋珣高声回应。
大皇子并不怕黑,且如厕时讨厌旁人在旁边守着,不然他拉不出来。
是以宫人远远地在外候着,等他出来。
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既不敢出声又不敢上前,唯恐大皇子一怒之下处置了他们。
宫人连忙请来苏婆,毕竟她是伺候了贵妃不知多少年的老人,就算皇子发怒也不会不看自己母妃的面子。
苏婆掌灯唤了几声,没听到拓跋珣回应。捱近了嗅嗅,也没闻到难闻异味,当下心便凉了个透。
“八成不在里面!”苏婆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寻殿下?!”
内侍们道了声「恕罪」,随即掀开了宫厕的外头的帘子。
走进去一看,里头果然没了人。
宫厕这处实在偏僻,又在风口,加上宫人离得远远的便瞧不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小殿下已经不见踪影。
苏婆赶紧回了偏殿去找宇文馥。
此时宇文馥将睡未睡,见苏婆和宫人匆匆走来报说不见了大皇子,倒也不急。
“无碍。宫中各处落了锁,外头也有禁卫守着,他跑不出徽音殿。”宇文馥淡定地道,“老夫今日多说了他两句,想来是生气了。你们去犄角旮旯里找找,指不定在哪儿哭呢。”
苏婆担忧地道:“那湖边……”
大人最怕小孩玩水,陆银屏就掉进去过两次,苏婆不能不往这处想。
然而宇文馥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怕水,不会靠近水边的。”
苏婆稍稍放下了心,又同宫人一道出去找人。
徽音殿寝殿平日关得死死,外头也有不少宫人守着。今日不知为何,宫人四散而去,大门也敞开了一道缝隙。
小小的人影侧身闪了进去
狐狸洞倒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阴暗,只是帘幕过于低垂,几乎要落在蔷薇宫灯上,连带铺着皮绒毯的地面将室内裹成一水的藕荷色。
拓跋珣仰头看着穹顶的灯花和旖旎的帷幔,走过比他身量还高的落地花瓷和多宝格,最后停在一处翡翠玉屏前。
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屏上凸起怒张的孔雀尾,惊叹它的美丽细致。
屏后便是内殿,是他狐狸精母妃的住处。
自打她受伤回来后,拓跋珣便再也未见过她。
拓跋珣绕过孔雀屏,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
一阵香风蔓延而上,却是并不庸俗的清甜。侧边是一排衣橱,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绚丽华衣,也有不少黑衣,看起来像是父亲的,被挤去了犄角旮旯,只能堪堪占了可怜的一角。
内殿地上铺了兔绒
正中央还有一扇屏风,淡黄绢丝上像是绘了不少人,他并没在意,只隔着它看向后头的床榻发愣。
雪青纱幔被束在两侧,露出那张床来……这得有两丈多宽吧?
上去打多少个滚儿都没问题,狐狸精母妃真是好福气,睡觉也不用怕会摔下床了。
床两边还立了两个台子,被帘幕围成了半弧形。
左边那个帘幕里隐约可见有个人,像是在换衣服。
拓跋珣攥紧了拳头,小小地、紧张地唤了一声
“母妃!”
帘幕后那人的动作一顿,随即加快了动作,匆匆将衣服套上。
拓跋珣绕到屏后,走去她跟前。
“您回来之后便再也不见儿臣,是不是儿臣做错了什么?”拓跋珣一开口,嗓音有些哽咽,“又或者说……您是被逼无奈才假装对佛奴好,其实您原本就不喜欢佛奴?”
那人没吱声,像是有些着急,因为拓跋珣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
“今天佛奴跟外太祖说,不想做太子。外太祖让佛奴不要说这样的话,不然父皇会杀了我。”拓跋珣伸手去够那薄薄的帘幕,“父皇本就不喜欢我……如果连您也不喜欢我,那当不当太子,杀不杀我又有什么可令我在意的呢?”
见狐狸精依然不说话,拓跋珣一个用力扯开了帘幕。
三角
帘幕后站着的美人长裙曳地,湿发垂在腰间,有着未施脂粉却也艳丽至极的眉眼。
这是他的后母,是他父皇的宠妃,让他隔着偏殿书房遥望了月余一直在想之前她对他的好怎么就这么易碎,以致于父亲不在的时候她连一面也不愿相见。
“小兔崽子反了教了你!”陆银屏伸手捉起他摁在地上,朝他屁股狠狠地打了一下,“你娘在换衣服,你就这么进来?不知道敲门?!”
小孩子的屁股蛋又软又弹,拍起来手感上佳。
“跟你那色鬼投胎的父皇一个德性,以后你也是个小昏君!”陆银屏没忍住,又打了几下,“气死人了!”
“儿臣错了……再也不敢了……啊!疼啊……”拓跋珣趴在地上哀嚎
陆银屏打得手心都疼了才放开他
拓跋珣可怜兮兮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