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夜色深浓,雨停后院中一片寂静,依稀间闻得几声虫鸣声。
府中小厮引着一位身穿黑色斗笠之?人匆匆穿过内院,直奔书房。
房门紧闭后,屋内烛火摇曳。
黑衣人缓缓摘了身上的斗笠,漏出一张精明的脸,微笑道:“这么晚过来,惊扰首辅大人了。”
宋首辅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开口道:“究竟是什么事,刘尚书要搞得这般神秘。”
刘玄江笑而不语,由着首辅指引在桌案前落座。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面前的人,宋首辅今年年过花甲,鬓边的胡须早已?经斑白,但目光清明肩颈一直挺拔着,宛如苍松劲柏。
刘玄江接过茶壶,倒了盏茶递到首辅大人面前。
“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告知首辅大人,外头人多眼杂还是私下商议为好?。”
宋诃接过茶盏,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
“首辅大人可曾听闻,近来京城的一些关于靖安侯府的流言?”
宋诃微微抬首,“不知刘尚书说得是哪一方面的。”
“自然?是,”刘玄江顿了顿,抬眼看他,“功高盖主。”
宋诃面色平静,“靖安侯为朝廷征战沙场,战功赫赫,这是不争的事实。”
“的确是事实,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太子殿下薨逝,陛下的病又毫无气色,想必首辅大人也有?所耳闻,中宫被禁足,如今是宸贵妃娘娘代行协理?六宫之?权。”
“军功太过,兵权太盛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靖安侯府功高盖主,许侯爷虽是对朝廷一片忠心,可能保证他的后代也是如此吗?”
宋首辅面色微沉,思索道:“刘尚书这话说得太长远了些,靖安侯其子尚且年幼,能不能继承兵权尚未可知。”
刘玄江料到他会这样讲,微笑着解释道:“首辅大人可能不知,许侯爷如今那个准女婿是个难得的练武奇才,年纪轻轻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此番更是得朝廷重用?担任主将前往北境御敌。”
刘玄江一边打?量着宋首辅的神色,一边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道,“首辅大人可知,朝中诸位大人近来将这位邓小将军比做谁吗?”
他伸手在桌案上敲了几下,“沈国?公世子,沈屹。”
宋首辅的眉睫当即一顿。
沈屹。
当年京城里最耀眼的少?年将军,手执银枪战无不胜,纵横沙场从无一次败仗。
沈国?公世子年少?成名,满身荣光,只可惜天妒英才于战场之?上力竭而亡。
如今京城中人提起沈屹无不惋惜他的遭遇,可任职内阁首辅多年的宋诃当年却没?少?因沈屹这个人而吃苦头。
沈屹虽仗打?得好?,有?提前预料敌军动作的意识,常常能出其不意打?得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此人常常不听从朝廷调遣,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为由,行事自主肆意,打?起仗来根本不顾忌其他。
这让包括皇帝在内的朝中众人不免胆战心惊,内阁屡次以沈屹抗旨不遵为由弹劾于他,可他身上却是实打?实的战功,功过相抵,他们这些文臣依旧奈何不了他。
且先?帝在世时,同沈家交情颇深,国?公府府们牌匾都是先?帝亲笔所题。
是以,刚登基不久的光承帝虽心有?不满,猜疑难容,却也碍于情面隐忍不发?。
朝廷的粮要先?紧着前线作战而用?,国?库的银两也得由着沈国?公先?行置办军需。
只需沈屹开口,甚至连确切的文书物证都拿不出来,朝廷就要由着他随意调动兵马。
这般肆意妄为,早就惹得内阁中人不满,他们甚至担心凭沈屹一贯行为举止,若不加约束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虽然?最后他们没?有?看到这一天,沈屹同敌军撕杀三天三夜后,虽大获全胜,但耗尽了力气,旧伤复发?力竭而亡。
平心而论,宋诃并不愿看见如国?公府这般的将门,沈屹这般的人再次出现。
战功赫赫又如何,声名鼎盛又如何,这般肆意妄为不听朝廷调遣的臣子,只会惹得朝中大臣惊恐,损害君主威严。
“听闻,沈世子的妹妹将世子生前所用?的亮银枪都赠予了这位邓小将军,想来靖安侯身边的人都是对这年轻人寄予厚望的。”
宋诃心头一颤,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首辅大人,您主理?内阁多年,如今的情形您也是知晓的,储君的位置现如今一直处于空缺状态,陛下此番又病的这般严重。靖安侯在前朝权倾朝野,宸贵妃又代行协理?六宫之?权,倘若事发?突然?,未能提前制衡,今后朝廷立储一事不都掌控在靖安侯手中?”
刘玄江打?量着宋诃神色,又道:“我如今身陷囹圄都察院一直寻机会想扳倒户部?,治罪于我,无法插手朝中之?事。江山社?稷,还得仰仗首辅大人您为朝廷加以筹谋!”
邓砚尘离开的这段时间,许明舒一直未能闲下来。
先?前忙着筹备她的婚事,侯府积攒了不少?琐事没?来得及处理?。
许明舒如今得了空闲,一头扎进管家事务中,忙起来脚不离地,倒是能将邓砚尘不在的孤独感排解一番。
只是她发?现裴誉近来行事怪了些,她走?到哪儿,他就要跟到哪儿。
许明舒看账本时,他就抱着刀倚在门前的柱子上望天。
她清点库房时,他就坐在院子里的树上假寐。
他从不与她主动搭话,可每次许明舒回头都能看见他在不远处候着。
夜里,许明舒准备回房睡觉时,裴誉护送她离开。
她倒是不知道,裴誉什么时候和邓砚尘关系这么好?了。
她觉得有?些搞笑,不免打?趣道:“虽说你和邓砚尘有?约定,倒也不至于这么认真。”
裴誉低眸,没?有?接她这个话。
许是这几日看裴誉时候久了,夜里许明舒抱着自己的月儿枕入睡时,再次梦见了前世。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见过前世了,此时那些久远的记忆再次出现在梦境中,许明舒甚至能听得见东宫屋檐处每一片瓦的落雪声。
沉闷压抑的气息铺天盖面,入夜,东宫各处光线昏暗,唯有?祠堂内灯火通明。
萧珩脱了常穿的金丝祥云服,身着一袭素衣拿着巨大的黑布包缓缓走?进院中。
宫人和内侍都被驱逐了出去,四周一片寂静。
他似乎是喝了酒,脚步略显虚浮,一张脸苍白唯有?双目隐隐泛着红。
祠堂是新修葺的,里面空无一物,萧珩推开门走?进去,在那空荡的香案前站了许久。
他将手中的黑布包放在上面,缓缓解开,一块木质的牌位和骨灰坛显露出来。
坛上带着泥泞,看起来有?些年头,应当是一直被暗中藏在其他地方。
牌位却是新制的,上面的油光在黑夜中隐隐发?亮。
萧珩拿出自己的帕子,爱惜地擦着香案和骨灰坛上的泥灰,神色仔细又认真。
这夜的东宫静得可怕,除了许明舒院里自己的宫人外,其余的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许明舒觉得奇怪,夜里出来到处打?量着,发?觉东宫一侧的房间亮着光。
她寻着光亮走?过去,透过敞开的祠堂门,看见萧珩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像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许明舒联想到之?前听宫人说起,萧珩生母程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