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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子楚:“……”行吧,晚点回去也好。等回到了咸阳,他们就没这么自由了。

蔺贽十分支持朱襄。虽然已经做好了当秦臣的准备,但六国人都知道当秦臣有多了压抑。能再逍遥一段时间,何乐不为?

蒙武看着朱襄拿出了秦王的诏令,秦王又没有新的诏令下发,他便只好配合朱襄。

他也很好奇,早就听闻长平君对种田颇有心得,仿佛神异。究竟要有心得到什么地步,才能叫有神异?

很快,他就赞同了“神异”这个评价。

朱襄只要看一眼地里的情况,就能把问题说得七七八八,并找到解决的方法。他口中的土壤酸碱度,植株病毒和真菌感染,授粉疏苗增加结果率等话,在蒙武耳中仿佛天书。但他用这副拗口的话,总能让农人心悦诚服地按照他的方法去做。

朱襄的指导,有的短时间看不出效果,有的第二日就能获得成效。

于是朱襄在回咸阳的路上,名声节节攀高。之后朱襄还未进入村庄,村中宿老就早早等候在村口,将村中田地问题整理妥当,就等朱襄来解决。

大部分问题朱襄其实解决不了,但即便解决不了,朱襄也能告知农人问题是什么,以后要怎么尽力避免。

很快,各地郡守县令也出城相迎。如果没有其他大事,县令多会跟随朱襄一同去往田地,用膜拜的神情听朱襄与农人交流。

会种田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土壤、植被和所有农作物了如指掌,知道农田所有问题产生的原因,这本事就堪称神迹了。

蒙武不懂农事,但他发现,朱襄恐怕是能带兵的。

凭借朱襄对地质地理天气情况的把握,以及极其恐怖获得别人信任和依赖的能力,已经足以做一个优秀的将领。

朱襄展露地只是他一贯的种田技术。他也没认为自己能了解一切农田的问题,只是说了些笼统的东西。

比如植株被病毒感染,但不知道是什么病毒,这不能叫了解问题吧?

只是在这个时代,他如此笼统的回答,也算是见识惊人,让别人神化了他而已。

朱襄不仅在指导农田,也在观察秦国的民间情况。

秦国的社会很压抑。农人种田后只能归家,其他什么都不能做。赵国的田埂上,经常有游侠,有小商贩。在秦国是绝对看不到的。

农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仿佛只会种田的机器。城镇中也没有活力,连商品交易的每个细节都被秦法约束,一旦违背就是肉刑。

这个无比压抑的秦国,难怪在天下一统后迅速衰败。哪怕秦始皇还在世,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也会摧毁这个庞大的帝国。

但朱襄又察觉到,此刻的秦国压抑到麻木的神情中,居然能看出一丝幸福感。

思索之后,他明白了原因。

秦国大部分地区都是郡县制,哪怕封君对封地也没有太大的行政权力。所以比起其他国家的包税制,秦国的赋税更加稳定,只要不遇到荒年,农人能保证青壮年不被饿死。

秦国又十分强大,哪怕偶然有战争失利,腹地基本不会遭遇战乱。在这个乱世中,不经历战乱幸福感就已经提升了不少。

就算农人遇上荒年,食不果腹,他们还有当兵立功这个能养活全家人的选择。所以他们不会因为饥饿而绝望。

所以现在的秦人,认为自己是幸福的。他们也认为,秦国不断对外发动战争是正确的事。他们支持秦王,认为这样会让他们生活更好。

但秦国统一之后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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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襄入秦之前就好好研究过秦国的律令。只是看着那些律令,他就感觉压抑到毛骨悚然。

法家的思想总认为,人的一切都能经过律令和刑罚纠正。只要刑罚够重,律令够详细,人人都能成为圣贤。

但现代了解法律的人都知道,法律是底线。如果凡事都事无巨细地用法律规定,最终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比如秦律规定不见义勇为会被判刑,却未曾想到如果路过的人没发现需要见义勇为,如果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先见义勇为然后被反咬一口……这些情况该怎么办。

最后这些过分细致的秦律不仅会导致民众连门都不敢出,出门就可能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触犯律法。过分细致的秦律还可能成为权力者压迫民众的工具,因为只要熟读秦律,再拥有一点执法的权力,要让庶民犯法实在是太容易了。

听了朱襄的话之后,子楚陷入沉思。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解决朱襄所提出的情况。

用更详细的律令来解释?但执法者又如何能得知具体情况是如何?官吏的精力也不允许他们事无巨细地检查每个庶民的行为。

“只奖不罚如何?”蔺贽提议道,“道德的事交给道德管理,法律只惩罚更严重的事。如果庶民一言一行都要用律令来规定,那么官吏要做的事就太多了,容易舍本逐末。治理黎民就像是牧羊,将羊圈在一片肥美的草地中即可,为何还要管每只羊吃哪棵草?”

朱襄打趣道:“蔺礼你是不是还想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蔺贽兜着双手笑眯眯道:“你很懂我。”

朱襄道:“废话,我说的都是《道德经》中的话。不过在刚统一天下的时候,确实需要做到这一点。”

蔺贽惊讶:“你居然同意?”

朱襄点头:“民众刚经过了战乱,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就要劝农桑,休养生息。国家除了一些必要的工程,尽可能地轻徭薄赋,才能安定民心。当民众过了一代人的安稳生活,就算再有人起兵谋反,民众会自发地厌恶谋反者。这时候王朝的正统性就确立了。”

子楚问道:“朱襄,王朝的正统不在于天,在于民吗?”

朱襄道:“当然。若天有知,为何不一道雷劈死赵王?既然天不管庶民死活,王朝正统性和天有什么关系?国家强盛难道是祈求上苍得到的吗?”

子楚听到朱襄说老天怎么不一道雷劈死赵王,干咳了两声压住笑意。

蔺贽乐道:“你不愧是荀子的学生,‘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朱襄道:“荀子很多理论确实是非常先进,许多法家弟子都是在荀子这里求学。我之前和君上说国家不能盲目扩张,荀子也说过。”

蔺贽好奇道:“真的?我还没听荀子说过。”

朱襄道:“因为荀子还没有空编撰书籍。荀子说,‘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能凝之,必能并也’。和我对君上说的话是一个意思。”

朱襄对老秦王所说的那一套攻占土地和教化的话,荀子已经发现了。

荀子说,攻占土地很容易,但要将土地变成国土很难。如果不能“凝”,占领的土地就会被轻易夺去,所以民心比土地更重要。

同样也是荀子,他所认为的民心和孔子、孟子不同。孔子和孟子都更看重“士”,而荀子看重的是“庶人”。

在后世评价“水能载舟”这句话时,总有人将“水”解读为士。但荀子的原话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荀子的着眼点一直是在田野中埋头耕种,承担国家赋税和兵役的普通庶民。他倡导“节用裕民”,就是轻徭薄赋,让庶民休养生息。

不过这并不是孔子和孟子就不如荀子。只是孔子和孟子生活的年代和荀子不一样,那时参政和参军的都是国人,即战国时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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