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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看不清脸,只有半边暴露在月下的衣着可以窥探出他的身份。

那人着了一身素白僧袍,看似质朴,实则衣料上的银线熠熠生辉,华贵出尘。其修长的手腕上还缠绕了一串玉制的、漆鸦色刻满经文的念珠。

他的沉默不仅不显压抑,还独有一种殊胜无比的清贵味道。

仿佛他脾气极好,不会轻易与人动怒发火。

但庆峰知晓,这不过是他这师叔身处人世间,展示给俗人看的假象。

本性上,道貌岸然,睚眦必报才是他的相处之道。

果然。一道酥掉耳朵的轻笑响起,庆峰不适又警惕地后退半步。

他可不是上京那些贪图师叔美色的女娘,只知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到他。

若是不小心惹到了,那便只能看这位心情如何了。

目前来看陆道莲的心情大概是不错的。

庆峰暗暗腹诽,他就说,瞧着不喜形于色,在昭玄寺也算“一颗尊贵明珠”的对方,怎么可能真的不记仇每回到上京,都要在昭玄寺作威作福的北地贵子。

陆道莲:“那是他当年还小,上京王孙谁没几个年轻气盛。”

庆峰:“那又如何?”他想师叔应该又要义正严词讲一番虚伪道理了。

下一刻。

陆道莲:“所以他遭报应了。”

庆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就是说做人不可太得意忘形,否则自有无边苦难来渡他。庆峰你听清楚了么?”

“……”皱眉。

庆峰低头闷声答:“师叔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不到片刻。

庆峰又问:“她们走了。可还要去探一探晏子渊的情况?”

“现在去,他不死也残,没有什么可看。”藏身在暗处的陆道莲看不出真容道:“不如回房。”

他率先转身,步履沉稳,手里还攥着念珠。

庆峰不满:“可回去也是歇着,为何不去看看他现在下场。”

陆道莲:“既然不想歇着,那就替我们的晏小郎君多念几遍祈福经。”

庆峰大惊失色:“为什么是我?”

陆道莲斜眼睇来,神色淡淡,“难不成让我?”

“……”那怕是祈福经变往生咒。

庆峰耸肩,边走边回头喃喃,“也不知那新妇夜里会不会偷着哭?差些喜事变白事,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她带来的灾祸。还有她的婆母,那位贤宁长公主可不是个善茬……”

他絮絮叨叨。

身前人充耳不闻,一袭僧衣穿梭在黑夜里,无光却自有一种朦胧的明亮。

回去路上,宝嫣刚走到住处,还没进去,就碰到了苏赋安的亲随潭青。

潭青在府兵眼皮底下等候已久,焦虑的面容在见到宝嫣的那一刻,轻轻一松,他连忙迎上去给宝嫣行礼,随后低声轻道:“女郎终于回来了。”

宝嫣:“你怎会在此?”

潭青抬眼,隐晦说道:“大郎君关心女郎,加之久不见晏郎君出来宴客,想寻人喝酒都找不到人影,是以派奴婢前来问候。”

四目相对,宝嫣凝神一想,其实就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图,“大兄……他都知道了?”

潭青微微颔首。

宝嫣提起一口气,顿了顿,“进去再说。”

筵席上起初不知多热闹,为了庆贺两姓结盟,苏家人享受到了晏家的热情招待。

就如北地民情豪放,习惯了在风花雪月之时,浅酌慢饮的两位叔伯在对面盛情邀请之下,不出一个时辰,就已喝得面貌通红,熏熏然了。

要不是为了顾及颜面,让下人帮衬着正襟危坐,再过片刻,只消碰一碰就会醉倒在地。

念在他们舟车劳顿不辞辛苦,送妹妹出嫁的份上,苏赋安自然而然地兼顾起了挡酒的重任。

不过长辈在前,他也有几分幸运。

同龄的子弟还算人道,斯文劝酒,手下留情了,苏赋安也就喝得不多。

他甚至庆幸今夜的自持,没放任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才会在宴上观察到晏氏家主古怪的动静,心生疑虑。

接着就看到宝嫣的公公婆母身旁来人知会,下一刻他们面沉如水,一个接一个悄然离席。再接着,言笑晏晏的宾客附近就增派了比方才多一倍的府兵。

这当中总有风声敏感的人。

苏赋安感觉不对劲,多了个心眼,端着酒杯故意走到一个愣头青的府兵跟前套话,这一打探,才知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当即招来亲随,让他来见宝嫣看看情况如何。

“事情就是这样。大郎君想要知道,晏郎君现下伤势如何?可有伤及性命?到底是谁要害他……还有,听闻二女郎也受了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松氏送来热茶,潭青双手接下。

宝嫣自嘲地笑笑:“你问的这些,我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松氏代她同潭青道:“女郎刚从那边回来,新夫婿是受了重伤,但有大夫在那,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你说的二女郎……”

松氏神色变得隐隐不悦。

旁人她不知道,但二女郎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肯定没那么简单。

“她早前说身体抱恙,躲了侍候新妇新婿的活,回房歇息去了。我等都想不通,她是怎么出现在新夫婿身边的?”

“就连来诊治的大夫,都将二女郎错认成‘新夫人’,还害得女郎陷入当众窘迫的境地。”

宝嫣看着眉头微皱,有些意想不到的潭青道:“这些你听听也罢,不用同阿兄提起。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这些毫无意义,不如着手眼下,想想对策。”

“没进门前,倒也好说。”

“进门之后,晏子渊便是我夫婿,夫婿出了事,自然于我不利。到现在还不知是谁要害他,此事自然有晏家的人去查,我就是担心……”

宝嫣停了瞬息,轻声道:“若他有个万一,我在晏家又该如何自处。这门亲事,又该怎么算。”

总不能放着新妇年纪轻轻就做寡吧?

亲随瞬间懂了宝嫣的意思,“女郎放心,奴婢回去就禀告大郎君商议此事,绝不会让女郎受委屈。”

夜深人定时,潭青从内宅离开。

宝嫣知他肯定会将话带到苏赋安跟前,于是短暂地放空思绪,让人重新备水梳洗更衣。

等洗去粉黛,换下珠钗,才素面淡雅地回到晏子渊的院子。

比起之前,守在内堂的人并不多。

没有规矩严苛的婆母在,气氛安然静谧,宝嫣进去时,值夜的大夫正在打盹,下人轻轻一推就醒了。

“夫人。”对方愣怔,看到宝嫣后瞬间起身。

宝嫣:“不必拘礼,我来晚了。敢问圣手,我夫君和阿姐情势如何?”

大夫:“二位目前一切安好……”

晏子渊和兰姬被安排在同个院子不同房,宝嫣来的路上就先去过她那,就在隔壁的卧榻上,两眼紧闭,人还没恢复意识。

她受的伤在侧腰上,比起晏子渊算轻的,但也不算太轻。

毕竟如果没有她那一挡,晏子渊早就去见阎王了。

是以宝嫣从她的婢女那,得知她是私下偷偷找的晏子渊,已经不怎么气恼了。

兰姬受伤就说明,她也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代价。

但愿她人醒后,能长点记性,别再仗着小聪明,行自讨苦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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