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说他想归于朝廷,又半点没见他有当官的念头。如此多年归于京郊,半点没打算挪动。
一直到马车到达,他都没有想明白。
从马车上下来,秦少劼望着朴实无华,大门敞开,屋檐下甚至挂着咸肉的屋子微愣。
一位留着小胡子,穿着白色直筒袍的中年人晃悠走出来,手里如寻常百姓一般拿着个碗。中年人呼呼吹着热气,喝了口后滋哇乱叫:“凌子越你是要烫死你的师傅,好另外找个师傅是不是?”
秦少劼:“……”像是走错了门,又像是没走错。
屋里传来颇为冷峻的声音:“三岁小儿都知道刚出锅是烫的。”
蒲盛宏胡搅蛮缠:“哪家三岁小儿这么聪慧?把他带出来给我瞧瞧。”说完这话,又呼呼吹起来,再次冒着被烫到的风险尝试吃起来。
结果又一次被烫到倒吸气。
蒲盛宏吸着气,发现门口有人在看自己。他顺势望过去打量起来人。少年看着身型较瘦,脸颊上瞧着是有些血色,眼里则是带了点欲言又止的复杂。
再看衣服,华衣锦饰,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公子哥。想到最近皇帝派人来送的消息,蒲盛宏便知道面前的人肯定是那体弱的七皇子。
蒲盛宏琢磨了两下,朝外招招手:“七皇子秦少劼是吧?进来进来,随便坐。茶水自己倒。我这儿粗茶淡饭,你肯定吃不惯。饭没有算你的,你等下回去吃吧。”
这招待人的态势,简直随意洒脱到极致。
秦少劼先行拱手,随后才迈步进入,安分找了个室外的椅子坐下。之前他为了避免衣服起皱而站着,现在连椅子上灰尘都没顾,直接坐下了。
坐下后,秦少劼朝着蒲先生再度拱手:“少劼打扰,是想前来拜师。”
蒲盛宏好笑:“你们身为皇子,要什么样的老师没有。非要来折腾我。你瞧瞧我这儿,要书没你们宫里书多,要器具连文房四宝都用不上好的。”
他本意不想招惹皇室人:“我帮圣上忙,几次是因为他给出的问题有意思。再说我就是说两句话,写两行字,费不着多少心思,就当帮个朋友。收学生可不一样。”
秦少劼问蒲盛宏:“先生有三名弟子,当年为什么会选择收下?”
正说着,屋里走出了一个青年。
青年看上去二十来岁,比秦少劼年长。他神情淡淡,由于常年练武,穿着一身便捷的短打。腰间配了一把短刀,更像是一位贴身护卫。
这位就是凌子越。
凌子越摆着一张冷漠的脸,走到蒲盛宏边上时,表情肉眼可见带上了一点阴沉。他手上拿着盘和木铲,扒拉了一些盘上的菜到人碗里:“你吃饭靠倒嘴里的么?”
蒲盛宏厚脸皮笑笑:“忘拿筷子忘拿筷子。”他赶紧回屋里去翻筷子,再度出来时,终于手上有碗有筷。
别人吃饭还在吵是“食不语”更讲规矩,还是趁着吃饭多说话更讲人情,蒲盛宏这等隐士已经吃饭都不用桌子。
凌子越瞥了眼秦少劼,重又折回屋里去,将外头留给了自家师傅。
秦少劼发现,这对师徒看上去和一般师徒截然不同。在皇子所,皇子们对过来教导他们的大臣都不敢这么说话,凌子越敢。
对于一位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而言,他会有很多学生,但弟子只有寥寥几个。对于蒲盛宏这种先生而言,学生等同于弟子。
师徒关系可以到如此亲昵么?蒲先生又为什么会收这三人?
秦少劼困惑不解。
看出来秦少劼眼里的疑惑,蒲盛宏给出了明确答复。他用筷子朝凌子越的方向点了点:“有眼缘,孤儿,想要学武。”
再说起另外两人,他带着一点笑意:“另外两人,一个想要学商,一个想学四书五经,这就一起教了呗。”
秦少劼微仰头:“天下人想学武、学商、学四书五经的不计其数。有不止一个人想要当先生的弟子。先生只收了三人。”
蒲盛宏扒了一口菜,咽下去后才极为随性讲着:“他们的‘想’,是究其一生的‘想’,是愿豁出性命的‘想’。不然我收一个学生,教了三天跑了,我教的意义是什么?博爱众生当一名菩萨么?”
他带着一点戏谑看着七皇子:“你不够想。”
秦少劼愣怔一下,随即很快回神。他从椅子上起身,撩起衣摆朝着蒲盛宏当场跪下。他身旁陪同的全盛反应过来,忙赶紧跟着一起跪下。
秦少劼朝着蒲盛宏恭敬磕了一脑袋,再直起腰背望向蒲先生:“这算想吗?”
蒲盛宏微顿,还是摇了头,避开七皇子的跪拜往屋内走了:“七皇子回吧。”
然而蒲盛宏这么说,之前听话说坐就坐的秦少劼依旧跪在那儿,半点没起身的意思。他身边全盛跟着跪,也一样没起身的意思。
半个时辰过去。
凌子越听见屋外咳个不停,出门看了一眼人,臭着脸给一个皇子一个太监送了茶水。
又半个时辰过去。
凌子越出门将院子里的咸肉拿去厨房,切片取用一些后再拿出来继续挂着。
再半个时辰过去。
凌子越外出了一趟,回来时挎着一篮子鸡蛋,鸡蛋上铺了一层绿菜,另一手拎了一直鸡。他将食物放到厨房后,听见人又咳嗽,给人换了茶水。
接着半个时辰,凌子越出来在院子里练武。院子里摆着的木桩被他打得嘭嘭作响,没多久竟塌了。他在院子里造起了一个新木桩,并给新木桩搓上麻绳。
搓着麻绳,他发现跪着的小太监神色尚好,但七皇子已经脸色浮起不正常的潮红。看来是病没好透,再跪要出事。
凌子越放下麻绳,上前把七皇子直接拽了起来。
秦少劼一个踉跄,皱眉:“你做什么?”
凌子越用力在人膝盖上揉了一下,却见这位七皇子不过只是眉头稍皱深,连一句疼痛都没喊。他利落将人拉到椅子边上按下:“之前有人跪到昏了过去也没用。你跪过头,皇帝会和师傅结仇。但你还是拜不上师。”
秦少劼清楚意识到,他所谓的“想”并非蒲先生所要的“想”。
就如贤妃所言,若碰不到心软的人,便得不到他所想要的好处。
他用力推开凌子越,慢吞吞站起身来,一步步有点瘸走到了关上的屋子房门外。两个时辰,从日上三竿到日落时分。
秦少劼拖曳着腿,仿佛拖着不属于自己的躯干。他半个身子僵着,当此时此刻站在门口,酸麻与疼痛从腿部卷席而来,让他头突突发疼,几乎失声。
他缓了半响才对着门内的蒲先生沙哑开口:“先生,是我想岔了。”
门内有动静,但就是不开门。
秦少劼在屋外盯着门:“所谓想,不是想在先生这里拜师。而是不管能不能拜先生为师,这条路都得走下去。”
门内蒲先生终于开口:“那你想做什么?”
秦少劼:“我想当皇帝。”
勉强起身的全盛小太监被吓得重新摔落在地,惶恐看向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七皇子。七皇子与皇位的差距,可谓是天与地。没有大臣在拥有如此多健康皇子的情况下,会乐意支持一位病弱的皇帝。
就连凌子越听到这话也不免挑眉。
蒲先生打开了门:“哪怕究其一生,豁出性命?”
秦少劼眼前隐隐发黑,却依旧开口:“哪怕究其一生,豁出性命。”
蒲先生见着面前几乎无法对上双眼,脸色潮红病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