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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离开府城回到清水村,程子安平时除了去积善堂坐一会, 便去村里乱窜, 寻找擅长种地的乡亲们说话, 向他们请教如何种地。

大周疆域辽阔,十里不同天,明州府冬日还能吃到各种菜蔬,京城成日就是些冬藏的白菘萝卜。

清水村种庄稼的经验,肯定不能用在富县上。

程子安看过富县的地方志, 差不多到四月时,土地才会化冻。而明州府此时,小麦就已经开始抽穗,到了端午就可以收割了。

粮食产量低, 交了赋税之后,百姓大多都吃不饱, 谈各种商就是纯属扯淡。

打个比方, 大周就一个茶缸大小的经济总量,要套上一个痰盂的商业模式架构,造成的结果, 就是基石不稳。

除了造成通货膨胀, 杀死中间的一群不上不下的百姓之外, 大周这个茶缸, 指定要翻到。

方寅经常来了, 看到程子安与种地的汉子老翁们聊得起劲,很是不解。

程子安告诉他:“先吃饱,填饱肚皮,再谈其他。”

方寅若有所思,道:“是啊,以前我家里的那点地,交掉赋税之后,加些野菜,豆子进去煮,还是只能吃个半饱。可是不交赋税,朝廷没存粮,要是遇到了灾荒,打仗,赈济,兵丁们吃什么?”

程子安没做声,遇到了灾荒时,赈济不一定能到百姓手上。

打仗的兵丁,会自筹粮草。打仗的,从不会缺钱。

很快就过了年,孙仕明去年没考中秋闱,今年无法进京考春闱,与崔婉娘带着阿乔阿宁回了娘家。

孙仕明比程子安上次见到时,生生胖了一圈。胖了以后,他显得更加迟钝,面上像是糊了层腻答答的泥浆,偶尔振奋,偶尔尖酸,程子安多看他一眼,都会眼睛刺疼。

阿乔倒还算灵光,守礼内敛。阿宁与崔婉娘一样温婉,总是不声不响坐在角落,说话时轻轻柔柔,笑意盈盈。

崔素娘最喜阿宁,恨不得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与崔婉娘细谈了几次,见她言语之间,还是维护着孙仕明,怒其不争,也只能作罢。

这次程箴与崔素娘,打算一起陪同程子安前去富县。

程子安需要帮手,程箴主动充当他的师爷,他去,崔素娘肯定也会去。

老张是富县人,他们一家子当然要回去。程子安想了下,干脆将家里的田地托付给了崔文崔武,宅子由莫三郎帮着照看修葺。

过了十五,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明州府,出发去了富县。

离富县越近,越贫瘠荒凉。

虽说心里有所准备,在结实的县城城墙,与破旧低矮草屋,衣衫破旧,神色麻木百姓的对比下,他还是想要骂娘。

上一任的郜县令在富县已经有五六年,他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一辈子做到头,从中等的县,调到了下等的县,最后辗转到了富县。

升迁无望,郜县令向朝廷请求告老还乡。

程子安进了城,郜县令带着县衙里的小吏,捕头们亲自等在门口,上前拱手相迎。

郜县令头发胡子都已经斑白,中等身形,生得很是白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还挺精神,介绍了身边的小吏。

程子安与他们团团见礼,一起进了县衙。

富县县城一共有两三条街道,主要的街道就是县城城门到县衙的这条,能并排过三辆马车。街道两旁坐落着各种铺子,有高有矮,酒楼食铺客栈,各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布庄,应有尽有。

只是这条街道,程子安用眼神瞄了下,要是跑马的话,估计马前蹄扬起,后蹄跟上来就到了。

总的来说一个字:穷!

县衙的衙门,反倒比明州府要气派新一些,县城最豪华气派的屋宇,当属那间悬挂着“福客来”的酒楼与县衙了。

郜县令已经收拾好,腾出了县衙后衙,等着程子安到来,好与他交接。

崔素娘他们带着行囊去了后衙安顿,程子安与程箴一起到了前衙值房,郜县令上前,再仔细介绍了钱粮吏等人,交上县衙的章与各种账册。

程子安先粗略看了下,问道:“眼下已经三月下旬,郜县令,春耕如何,可有安排?”

郜县令愣了下,打着哈哈道:“程县令估计有所不知,富县不比其他地方,春耕得要等到地里的土暖和之后,方才能下种子。今年春上下了几场冻雨,倒春寒得厉害,前些天方暖和了些,陆陆续续开始了耕种。”

听上去无懈可击,其实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程子安只听出了一件事,春耕之事,郜县令压根没管。

平时他管不管,程子安不清楚。要致仕的富县第一胖郜县令肯定不会管。

程子安没多问,账本这些,能拿到台面上,交给他的也没甚可看之处,程子安爽快接收。

郜县令松了口气,笑道:“老夫这下就能离开,归燕州府去养老了。”

钱粮吏等人纷纷起身告辞:“程县令舟车劳顿,先好生歇息。”

程子安起身相送,道:“苏钱粮,明日你早些到衙门,我们一同出去乡里走走,看看春耕如何了。”

与其他地方的小吏一样,苏氏在富县算是大族,县衙的钱粮吏,案牍,刑名,书办,刀笔吏等胥吏,皆出自苏氏与其姻亲之家。

苏钱粮忙应下,道:“不知程县令想要去哪个村?”

程子安道:“随便哪个村皆可,都要走一圈,无所谓先后。”

苏钱粮迟疑起来,道:“程县令恐有所不知,富县随贫瘠,却地广人稀,要将全县走一遍,路上不停歇,起码得要个十天半个月。”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没法子,诸位都知道我是被贬谪来到了这里,总要做出一翻政绩来,好让圣上消气,召我回京。”

几人面面相觑,对于新到的县令,他们当然打听过。

大周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曾升任水部侍郎,进政事堂查常平仓案。

细节与究竟,他们无从得知。云州府同样被查过,知府被罢了官。

见到程子安之后,他们虽是当地盘桓了多年的地头蛇,还是恭敬且小心,不敢有半点张狂之处。

眼前年轻俊朗的程县令,大有前途,随时可能回到中枢。

听到程子安这般说,苏钱粮身子俯得更低,恭敬应诺。

待他们离开之后,程箴翻着账本,哀叹连连:“富县已经积欠了好些年的赋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程子安四下张望,笑道:“阿爹,债多不愁,怕甚。谁说我要还了,还不起!”

程箴斜乜着他,道:“那里先前还在吹嘘,说是要做出一翻政绩,好早些回到中枢。”

程子安哈哈笑,道:“我那是在吹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越前途无量,他们就越老实,早些将我这个年轻俊秀之才送走。”

程箴愣了下,摇头道:“花样真是多。”

程子安拉长声音,无奈道:“没办法,这一路过来,阿爹都看到了。富县不仅仅是穷,而是没有生机。百姓麻木,连草木都好像蔫答答的。大好的春天啊,熬过了寒冬,春天该活过来了!”

程箴神色戚戚,道:“一代又一代,被压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身,没法子。”

程子安笑了下,道:“只有县衙里的胥吏是活人,还有郜县令,走出去那是鹤立鸡群,亮眼得很。”

程箴直叹息,一时没有说话。

程子安起身,道:“阿爹走吧,先回后衙去看看,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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