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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方明舟,不过是个心高气盛的晚辈。”他语气平淡,说道,“有多么狂傲?包括我在内,祁燃,还有你见过的温梦,都曾经被他踩过一脚,他是个只顾自己利益的人,完全不顾及别人的下场,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这修真界的许多修士都有这样的毛病,我也一样。可惜的是他言行不一,说得多么狂傲,指桑骂槐,说药王谷的修士都只靠宗门,而他要振兴合欢宗——结果没过几十年就倒贴西海龙族的圣女,简直可笑,整个西海龙族都恨透了方明舟,即使有圣女在其中周旋,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追杀。”

唐姣从回忆里扒拉出来了方明舟的片段。

她并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啊在她的印象中,他很好相处呢。

虽然没怎么管过她,不过至少比眼前的这位要好相处得多。

似乎是看出唐姣的怀疑,珩清说道:“你现在所见到的方明舟,不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盛的年轻修士了,自从他的道侣卿锁寒失踪之后,他也终于尝到了迟来的苦楚。”

唐姣立刻反应过来了。

她知道真相,所以感触才更深——  方明舟如今为何是这般模样,再无当年风光?

是因为他一直沉溺于复活卿锁寒,一次又一次地炼制九转回魂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屡次的失败让他终于意识到,人终有倾尽全力也无法完成的事情,许多事情并非凭借一腔热血就能达成的,他逐渐变得宽厚,敛去锋芒,不再像以前那般满口豪言壮志。

并且,还有一件事也说得通了。

为什么方明舟发现卿锁寒的尸骸,却不告诉西海龙族。

如果一旦说了出去,西海龙族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要将卿锁寒带走,到了那时,合欢宗唯一的线索断了,方明舟一日复一日地用心头血喂养卿锁寒,辛劳也化为了泡影。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如今是这般模样,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珩清垂下眼睫,说道,“他在你的眼中是好师父,是你崇拜的长老,然而,至少在药王谷,你提及这个名字,只会引得众怒。那一年的对赌,方明舟赢得痛快,赢得肆意,狠狠地报复了药王谷当初不肯收他入门的仇,但是药王谷并不在乎,甚至连祁燃也认为,这样的人幸好没有收入门。”

“他不肯依照丹方行事,此事本小,我甚至认为这是难得一见的天赋。”

“然而他在入门考核中都不肯遵守药王谷的规矩,此事便大了,这说明他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是肆意的野火,是脱缰的骏马,药王谷不能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宗门。”

“除此之外,那名长老格外痛恨方明舟,还有一个原因。”他双手交叠,换了一个姿势,缓缓地道出往事,“当年和方明舟比赛的药王谷天才,是他的独子,也是整个宗门寄予厚望的人,方明舟赢得光彩,赢下之后做的事情却不光彩,他狠狠地将这些年的不得志全部倾泻在了那名弟子身上,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不幸落败的人进行折磨。”

有时候,言语比刀刃更锋利,亦可伤人。

方明舟本人没心没肺,甚至拿自己开玩笑都行,他就以为别人也这样。

但是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那名弟子的性子细腻谨慎,哪里经得起方明舟屡次旧事重提,他一开始是对当年的比赛绝口不提,即使是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浑身疼痛麻木,后来逐渐对炼丹产生了抵触,该怎么挑选药材?该怎么控制火候?他开始变得怀疑自己。

“长老小心翼翼地宽慰他,鼓励他,但是没用,心魔一旦产生,就难以消散,一次修炼的途中,他就这样走火入魔了。”珩清说,“走火入魔是一种很极端的状态,长老当时来求我替他梳理神识,我试过了,结果是没能救回来,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出了手却没能救回来的,我们都很清楚,再这样发展下去也只是徒增折磨,他终究难逃一死。”

所以——长老亲手结束了独子的生命。

他当时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时,都在想什么呢?

如今,已经没办法知道他的念头了,他们能够知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长老的性格越来越极端,越来越冰冷疯狂,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宽厚的老者,成了这个样子,满心只有复仇,而被记恨的那一方,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沉淀,收敛起了锋芒归于沉默。

这怎么不能说是造化弄人。

九州盟之上,唐姣说:“你应该也明白,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而长老非常平静的,回应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说得很好。”

拒绝了方明舟的,不是他,他的独子那年也甚是年少,和方明舟的年纪差不多,当年的种种不公,种种郁愤,即使真的要有个突破口,也该对他来,与他的独子又有什么关系?方明舟风风光光地赢了,成了合欢宗的丹修长老,可是,每当药王谷长老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的独子,若是他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年纪,应该也是这般风光。

所以他恨透了方明舟,恨他毁了一切,恨他从来自私矜傲。

他不惜利用自己的弟子也要毁了方明舟,可惜他没有料到来的只有唐姣,没有方明舟,方明舟——这个人就是如此好运,他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知道自己彻底落败的那一刻,长老那颗迸裂的心脏反而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因为没有留念,也不需要保留体面,所以他卸任,做了自己唯一能弥补的事情。

唐姣沉默了一阵,问道:“那么,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珩清听到这句话之后,反而笑了起来,觉得她这话问得很奇怪似的。

“他死了。”珩清如此说道,“在亲手杀死独子那天,心死,在得知事态无法转圜的那天,卸任离开药王谷,于是身死,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罪无可恕,并没有和独子葬在一处,而是选择了倾洒江海,朱晦然为他收的尸,看着他的躯壳在火光中湮灭。”

最后的执念也没了,除了死以外,他怎么可能会有别的选择。

珩清之所以会笑。

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感觉。

早在几百年前,他就差点跌得粉身碎骨。

唐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唇舌都麻木得很,没什么知觉。

若长老是纯然的坏,她大可肆意地恨他,不需要承担任何心理压力。

若方明舟是纯然的好,她大可盲目地信他,不需要去在意其中的纠葛。

但他们都不是,没有人是完全的好人,也没有人是完全的坏人。

她想,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这样她也不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

唐姣说:“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应该怎么看待师父才对?”

“为什么这么问?”珩清怔了怔,说道,“你就像以前那样看待他,为什么要因为我说的这些话而有所改变?你身为弟子,信任师父是应该的,你是方明舟的弟子,方明舟是你的师父,他对待你自然与对待旁人不同,更何况他如今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

唐姣更不解:“珩真君不是不喜欢师父吗?”

珩清说:“我喜不喜欢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姣说:“可是真君对我说了这么多。”

珩清说:“那是因为你问了,所以我回答了——只是这样而已。我确实不喜欢他,可是我又能对他怎么样?难不成去杀了他?别傻了。这修真界没有哪个人是为了哪个人而活的,彼此都有自己的苦楚,今后像这样的事情你还会遇到很多,你大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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