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
镶嵌朱红色织锦花边的直袖绮襦,一条以朱红色为底,忍冬为暗纹,裙缘镶嵌浅绿色花边的缃绮间裙,外加一件灰蓝交领大襟纱襦给崔凝穿上,又配上月白系带、金镶玉环佩。
而后替崔凝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并在她眉心贴了个以云母、金箔制成的花钿,帮她理了理下裳,嘱咐抱琴别太贪玩,便自去收拾衣物了。
抱琴扶了扶鬓边前几日从崔凝处讨来的绢花,朝镜子轻瞥了一眼,将衣上的褶子抚平,搀着崔凝一路往外去了。
登上牛车后,崔凝整个人埋进软软的锦垫中,车内浓淡合宜的馨香催人入眠,本就未得安眠,更
兼上劳心烦忧,她渐渐沉入梦中,到了顾宅也未曾醒来。
抱琴正犹豫着该如何叫醒女郎,却望见门口立着一人。
那人态若修竹,姿同玉立,动时若行云,静时似玉山。
朗如日月之入怀,皎若玉树之临风,肃如松风之徐引,轩似朝霞之轻举。
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羊脂玉冠将如娟青丝妥帖的束起,另剩大半墨发,丝缎也似地披拂下来。
雪肤莹洁,青眉如黛,凤眸狭长,目若点漆,笑时如冰消雪融,不笑时似古井无波。唇角生得自然上翘,未语便带三分笑,遂显得整个人恍若三月春风,温润迷人。
此人正是携了松烟预备出门的顾珩。
抱琴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轻手轻脚地下了车,疾步至顾珩身前,行了一礼,“我家女郎昨夜就未睡好,又烦忧了一个早上,现在车上睡着,不知可否请郎君帮个忙?”
顾珩颔首,吩咐松烟找个健壮的仆妇将崔凝抱至客房,“今日有要事出门,归时未定,若阿凝醒了,便告诉她画在我书房中。”说完缓步朝自己那辆牛车走去。
崔凝醒来时日已过午,见自己躺于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不禁有丝疑惑。阿兄哪儿去了?这床榻
虽然同样舒适,却不及他床上有那一股林间松木的清香。幼时她每每玩累了便躺在那床上安睡,弄得正主来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缩在榻上睡觉。
松烟还为此专门在被褥里熏了她最爱的香,并换了个更大一些的榻来。
环视四周,抱琴也不在房中。正要出门寻她,却见她手中端了个大汤碗,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各色菜肴果品的小丫鬟。
崔凝刚睡醒也无甚胃口,正想就此跳过这顿饭,却闻见熟悉的香味。
食案上放满了她爱吃的当季菜,甚至还有几道是因平日里母亲管着,不大能吃到的,遂十指大动起来,这也吃一口那也尝一箸,只恨在家时多喝了那一碗红豆银耳羹。
吃得十分饱了,方停杯投箸,携了抱琴往园子里消食去了。
园中桃花、杏花、海棠都开得极热闹,走在其中如置身深浅不一的彤云间,一路分花拂柳而过,却见眼前重岩复岭,高耸相连,深溪洞壑,逦迤连接,颇有山水自然之感;天光从高林巨树间流泻,葛罗悬垂而下,在风中款款摇摆,望之若青烟环旋,远处还有珍禽在草木间玩耍嬉闹。
崔凝在这颇有几分野趣的园中玩得忘了时间,回过神时已累得想睡,唤了抱琴几声都不见人影,想必是去找分管库房的杜若玩去了。
抬眼望见不远处,竹林环抱中似放着一张榻,走进一看,那榻上还放着被褥锦枕,案上陈有一张琴、一壶茶、一个鎏金银竹节铜香炉。
躺在榻上便能望见一道泉水自嶙峋错落的山石中倾泻而下,落英被风卷到水流之中,再同水流一道落下,当真是一幅飞花溅玉的美景。
崔凝赏了会儿景便又沉沉睡去。
于是待顾珩回到府中,在园子里找了一圈后,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卷海棠春睡图。
美人的一张小脸半埋在锦枕中,几缕墨黑的发丝将眉眼衬托得愈发精致,莹白的颊上隐隐透出些嫩粉。
不点而朱的菱唇下是一段欺霜赛雪,白生生香馥馥的颈项,领口微开,两只新雪一般的乳鸽凑作一团,在衣衫下欲盖弥彰。绯红的花瓣亲吻着美人柔顺的青丝、婀娜的身段。
顾珩呼吸错漏了几拍,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前,用被褥把好梦正酣的人儿盖了个严实。
注1: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张爱玲
注2: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溪洞壑,逦迤连接。——《洛阳伽蓝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