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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高晟一点一点抚摸着伞柄,慢慢把脸靠在上面。

绣鞋踩着雨水,溅起湿蒙蒙的水滴,温鸾使劲地跑,好像跑得越快,就能把所有恐慌都甩开似的。

砰,她慌慌张张推开门,把阿蔷和谢天行惊得俱是浑身一激灵。

阿蔷忙扶着她坐下,又是端热茶,又是递面巾子,“鞋子衣服都湿了,您得泡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服。”

温鸾呆呆的由着她忙活,忽而落下泪来,问她怎么了,却是一句话不说。

谢天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摸她的头,“妹子,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我好恨我自己,真没用,什么也放不下,什么也做不成,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温鸾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淌下,却压抑着不肯放声大哭。

谢天行叹口气,想了想说:“你想成为高晟或者宋南一那样的人吗?”

温鸾摇摇头。

“那就把燕姐姐的事放下,别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他慢慢道,“咱们换个地方住,你呢,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哦,对了,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做义父那样的教书先生,这个挺好。”

温鸾擦擦眼泪,苦笑道:“那时候懂事瞎说的,哪有书馆私塾要女先生?况且……”她低下头,半晌才说,“你别管我了,带着阿蔷走就好。”

谢天行笑笑,“你担心高晟不放你走?太小看你哥了,放心,哥说到做到,这就和高晟说去!”

温鸾大吃一惊,连哭也忘了,“不要,他会杀了你的!”

谢天行哈哈大笑,起身道:“他不会,我笃定他不会,如果他想杀我,在我暗示他招安榆林起义军的时候,我就死喽。”

温鸾怔愣愣看着义兄,“你、你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谢天行嘿嘿笑了两声,“别怕,别管招安的事成不成,哥都绝对有能力安安全全带你和阿蔷离开。”

雨停了,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充满了青草的味道,一切都变得清新透亮。

高晟放下手中的信,看向窗外。

谢天行晃晃悠悠走近,挥手笑道:“忙不?有事和你说。”

高晟请他进来,沏了杯茶与他。谢天行吃了一口,赞不绝口,“好香的茶,唉,再吃你几日的好茶,我也该走了。”

高晟眼神微闪,“谢兄这就准备走了?”

不等招安一事有了眉目再走?

谢天行笑道:“本来想住个一年半载的,可我瞧着妹子状况不大好,这么下去不行,打算带她离开京城,到处走走看看。”

方才还带着客气浅笑的脸一下子冷了,高晟盯视他一眼,不阴不阳笑道:“上一个要带她走的人,什么下场你没看到?”

谢天行立马换了一副惊吓不已的模样,拍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呼气,“哎呀呀,要杀人啦!我说凤凰儿啊,你再喜欢我妹子,她不喜欢你也没用。”

“没用也不影响她留在我身边。”

“话不能这么说。”谢天行啧啧摇头,“如果你真喜欢她,就要三媒六聘娶她,她不愿意,说明你诚意不够,人家不愿意,你还非要捆在身边。”

高晟冷声道:“别的事都可以商量,只有这件事不行。”

“这些日子她过得如何,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谢天行敛了笑,“她把燕姐姐的死怪在自己身上,想杀你,偏偏你又救了她。自责、愧疚、怨怼、迷茫……每日里她只有煎熬和痛苦,每见你一次,她就憔悴一分,你看看她都快承受不住了,这样下去,早晚一天她会疯的。”

高晟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的青筋暴起,看得出他是极度地不安和激动,只是咬牙不肯宣泄罢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他说,“她会回心转意的,当初她爱宋南一爱得不可自拔,现在不也是仇人一般?”

谢天行噗嗤笑了,“那你要小心喽,没准儿她还没喜欢上你呢,就把你看成仇人了。”

一句话噎死人,高晟阴着脸,半晌没言语。

“我没夸大其词,你的喜欢未免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觉,很少顾及她的想法,这样又和宋家人有什么区别?”谢天行支着脑袋,“凤凰儿啊,你喜欢的,应是那个温柔如细雨的女孩,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你还会喜欢她吗?”

高晟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会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谢天行笑笑,伸出手指虚空点点高晟的心窝,“追女孩子要用心,你的爱如果只能带来痛苦和折磨,那就是灾难了。”

许久没有被人用说教的口吻谈话,非但反驳无力,结果还处于下风,高晟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得你好像多懂爱一样。”

谢天行当然看出了他的窘然,张着大嘴笑道:“比你懂!这个爱啊,可以让我成为更好的我,也可以让她成为更好的她。”

高晟讶然抬头,显见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下个月初我就带妹子走——你不要拦,你也拦不住。”谢天行起身道,“到地儿了我会给你送信报平安。”

“到哪里,榆林?”高晟嗤笑一声,“和你一样做个女贼寇?”

谢天行挠挠头,“让你发现了,啊呀,果然瞒不过你。”

“我是官兵,你是土匪,自身难保还敢口出妄言。”

“你不会抓我的。”

“呵,别以为你救了我,又是温鸾的义兄,我就会手下留情。”

“我几斤几两重,可不敢这么想。”谢天行笑笑,“我仗的是你父亲的势。”

高晟一怔。

“父亲的遗愿,当儿子的怎么也要尽一份力。如果榆林的乱子能促使朝廷下决心解决侵吞土地问题,那些因此死去的人,或许能得到一丝丝的抚慰。”谢天行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等等。”高晟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朝廷的确有意早日平息祸乱,但招安事大,一旦朝廷下发明旨,你们就不能出尔反尔。”

谢天行眼睛登时亮了,“我明白,先私下谈好条件,再放到明面上走过场,我这就给榆林去信。”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一码归一码,我一定要带我妹子走的,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就想方设法讨我妹子的欢心。”

招安在即,自然不可能杀了他,这家伙,一准儿是算准了时机!

高晟脸色铁青,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卑鄙!”

屋顶的积水顺着滴水瓦落下,打在青石板地上,叮咚作响。

一场雨过后,在越来越烦躁的蝉鸣声中,溽热难熬的盛夏悄无声息走进了京城。

御前街的笔墨铺子有段日子没开门了,活计小石头也不着急找下一份工,每日里只与新交的相好书音在家中厮混。

“你还是出去找份活计,寅吃卯粮可怎么行?还说娶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铜板都没几个,让我跟着你喝西北风?”

说着说着,书音兀自坠下泪来,“欺负人家是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孤女,身子叫你睡了,扭脸就不把人家当回事,既如此,我走便是。”

小石头初尝到男女之情,正稀罕着着,见她一哭,急得是抓耳挠腮,“好姐姐,莫哭,莫哭,我不是偷懒不干活,实在是要等着听吆喝,不敢乱出门。”

书音不信,“铺子都关门了,李掌柜也多少天不见人影儿,肯定是欠钱还不上跑了,就你傻实诚,擎等着要债的抓你来吧。可怜我,要卖身替你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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