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真是太可笑了。
温鸾闭了闭眼睛,起身走向内室。
身后,雨点沙沙地响,凉风拂过,铁马丁当,窗边的人把两个茶杯放在一起,看了好一阵子,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中元节临近,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雨,京城溽热难耐的盛夏终于要过去了。
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招安一事迟迟没有进展,为了打消朝廷疑虑,笔墨铺子也没有开张,没有进项,家里又添了张嘴,伙计小石的日子日渐拮据。
这日,书音抚着肚子,半是欢喜半是忧愁道:“我身上可有日子没来了,或许是有了。”
小石喜得一蹦三丈高,“我要当爹啦!”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书音哭哭啼啼的,“只出不进,这么下去可不行,李掌柜给的仨瓜俩枣,连吃条鱼都要掂量掂量,哪儿养得起孩子?”
小石忙搂住她,“我是要做大官的,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住你说的那种五进大宅子,使唤上百个丫鬟婆子。”
书音还是哭个不停,“你就知道说漂亮话哄我,你上头有李掌柜,有谢天行,有那么多头领,做大官也是他们做,怎会轮到你这个跑腿的?”
小石被她说得性起,加之最近李掌柜一直没消息,他也着实等得心急,翻来覆去思量一宿,转天做了决定,“我去找李掌柜问问,今儿高低得给我个准信儿。”
他去的巧,恰逢李掌柜生辰,桌上酱肘子、烧鸡、烤鸭摆得满满当当,混着玉壶春的酒香,小石光闻着酒菜的味儿,就不住地吞口水。
李掌柜叫他坐下一起吃,小石也不客气,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掌柜的,咱们在京城快两年了,递送情报窥探京中形势,功劳不比榆林那些大头兵少。他日招安成功,我琢磨着,您怎么也能弄个知州知府当当。”
李掌柜差点一口酒喷出来,连连摇头笑道:“打住打住,我算哪个台面上的人,慢说我没有做官的心思,就是有,能当个不入流的吏目就是烧高香了。”
小石面皮一僵,掌柜的都不入流,那他呢?因赔笑道:“您也忒谦虚了,谢堂主是锦衣卫指挥使高晟的大舅哥,您又和谢堂主交好,怎么着也当大官。”
“堂主无意仕途,更何况,他才不愿欠高晟人情。”
小石发急,“那、那我能弄个什么官儿?”
“亏待不了你。”李掌柜笑道,“蓟州县衙捕头,如何?”
小石刷地变了脸,“捕头有什么好?天天风吹日晒,连不入流的吏目都不算。我不干,我要留在京城,不给我大官做,就给我足够多的银子地,至少要五进的大宅子!”
李掌柜敛起笑,“我看你是醉了,出去醒醒酒。”
小石气哼哼往外走,又听李掌柜冷冷道:“听说你近来得了个俏美人,我看你纯是让她撺掇的,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尽早撇清关系的好。”
小石也没回地走了,回家躺炕上了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不停和书音发牢骚,“当初拉我入伙,就说给房子给地,干了两年连片瓦都没有。他们在榆林当土皇帝,老子在京城担惊受怕,凭什么啊!”
书音挨着他躺下,一边抚胸口给他顺气,一边小声说:“他们也快活不了多久,没准儿啊,招安是假,剿灭是真。”
“不能吧。”小石倒吸口冷气,“皇上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连圣旨都没有,空口无凭,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太上皇不日还朝,到时候当今的位子能不能保住还两说,他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作数。”
“真的?”
“自然是真的,外面都传开了,捂都捂不住,不过不敢摆在明面儿上说罢了。”
话音落地,屋里一片死寂,良久,小石重重捶了下炕,“糟了,这下别说做官,活命都难!”
书音忙温言劝了他半晌,两人相互依偎着,渐渐睡过去。
一觉醒来不见书音的身影,小石以为她出去买米买菜,也不甚在意,然而后半晌仍不见她回来,这才着了急,接连找了数日都没着落,急得他上窜下跳,一度怀疑是不是李掌柜把人绑走了。
这天傍晚,他垂头丧气回到家,刚推开门,就见屋里坐着一个半边脸烧毁的男人,瞅着他直笑。
“我姓宋,书音是我家的逃奴。”宋南一拿出书音的卖身契在他面前一晃,“收留逃奴乃是犯法,杖一百,枷十日,这位小哥,你的罪名不轻啊。”
小石先是一惊,继而狐疑地打量他两眼,“我又不知道她是你家奴婢,不知者不罪,去衙门我也不怕。”
宋南一笑笑,“我也不想多惹麻烦,知会你一声而已。”说罢,就要走。
“等等,”小石道,“她是我的女人了,多少银子,我替她赎身。”
宋南一显得很意外,“我夫人是她的正经主子,同不同意要看她的意思,你跟我走一趟。”
小石将信将疑跟着他,七扭八拐来到一处看似荒废的院子,此时天已黑尽,乌鸦嘎嘎怪叫着,夹杂着一声两声女人凄惨的哀号,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昏暗的烛光中,靠北的椅中坐着一个尚算明艳的美人,书音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头发散乱,满脸泪痕。
“娘子!”小石刚要上前,便听那美人喝道:“你干的好事,如今奸夫都找上门来了,还有脸哭!拖下去,连同她肚子里的杂种,一起淹死了事。”
小石自然是极力阻拦,叶向晚冷笑道:“未婚先孕,我叶家丢不起这人,亏她还是我的贴身婢女,她不死,平白连累我的清名。”
叶?宋?毕竟做过一阵子暗探,小石没多久从这两个字猜到了他二人的身份。
“原来是你们,官府饶世界抓你们呢,快把书音放了,我就当没看见你们。”
宋南一轻蔑一笑,“你和叶二小姐贴身奴婢有染,以为能洗脱干净?高晟为人最是多疑,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又对我们恨之入骨,书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活命,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转身就走。”
小石的视线在他们三人中间来回移动,末了问书音,“你是不是串通他们哄骗我?”
书音拼命摇头,叶向晚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快点解决,真是的,好好地带个外人过来,没的给我找麻烦。”
一把匕首豁然架在书音脖子上,小石急了,“别,别,有事好商量,我替她赎身还不成么?”
“我的贴身婢女,比王公贵族的小姐还要金贵,赎身?先拿一万两银子来再说罢。”
莫说一万两,一百两他都拿不出来!更不可能找人借。
叶向晚早有预见似的笑笑,“没钱,就替我办件事,办完了,我就把人还你,还有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小石愣愣看着她,“什么事?”
叶向晚慢慢走到他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小石的脸登时变得苍白,大叫着“不行,不行!”
“那就请便吧。”
“可……办成了,一样会死。”
“不会。”叶向晚给他看手中的令牌,“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谁敢治你我的罪?你们都以为我被叶家抛弃了?哼,不过掩人耳目而已,只待太上皇一回京,我们就是最大的功臣,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这枚令牌货真价实,却只能在宫门换牌子用,太皇太后给她原是为出入宫禁方便,后来早不管用了,可一直没有收回。
不过唬这个小伙计还是绰绰有余。
看着明澄澄的“元庆皇太后令”几个字,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