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你们这些晚辈,没有经历过咱们沈家当年的繁荣,也就不觉得现在的日子苦。”
他颇为唏嘘的说道:“你曾祖当年,乃是朝中的员外郎,咱们家在江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老夫年少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老头看着沈毅,笑眯眯的说道:“好在祖宗保佑,沈家又出了个读书种子,他日七郎你中了进士,沈家就又兴旺起来了。”
说到这里,三叔公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缓缓说道:“咱们家在江都立足开枝一百多年,向来是耕读传家,最重读书人,如今七郎你既然中了举人,那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能再对你们家的处境坐视不理。”
老头看了看一旁的沈章,又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昨天临来之前,叔公跟你的一些长辈商量过了,我们的意思是,从咱们家的地里,分出二百亩良田,划归到七郎你的名下。”
“这样有了这二百亩地,你们父子三个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毕竟七郎你将来还要去考春闱,小九也要在书院读书,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三叔公轻声道:“方才七郎睡觉的时候,我们跟你爹都商量好了,只等你点头,我们地契都带着呢,下午就可以跟你去县衙,把这些地划到你的名下。”
听完三叔公这番话,沈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环顾自己的这些族人亲戚,见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没有人开口说话。
很显然,这件事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只等着自己睡醒,再来通知自己而已。
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宴席,更没有飞来横财这种事情!
按照江都府现在的田价,一亩良田的价格,应该在二十两左右的样子,一些特别好的地能卖到三十两银以上,按照十五两银子的最低价格来算,两百亩地之前也能卖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在这个时代甚至已经足够走通省里的门路,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而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三千两银子送到沈毅手里。
这种送田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有的名词。
诡寄!
所谓诡寄,意思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
因为沈毅中举人了,从此就有了免赋税的特权,按照陈国此时的标准,一个举人可以免税的额度,刚好是二百亩田,不多不少。
沈毅的大伯沈徽,也是举人,他名下也有不少田,沈陵夫妻俩能在江都安生过日子,这些田就起了不少作用。
而另一个世界的明朝末年,朝廷收不上来赋税,一部分原因就是田产大规模流入特权人群名下,导致朝廷失去了大量税收。
想到这里,沈毅默默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自己的老爹一眼,又看了看三叔公,然后缓缓开口。
“诸位长辈,我头有些痛,先失陪了。”
沈毅的伟大理想!
对于诡寄,沈毅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大概就是同宗族的人将田产寄存到沈毅的名下,每年会将一部分的收入送到沈毅这里来,这部分的收入不会很多,也不会很少,大概是每年朝廷税收的一半或者七成。
当然了,也有一些举人,为了讨好族人,收的更少,甚至会分文不取。
具体要看诡寄的时候,双方商议的比例。
这种事情,对于举人本人以及宗族里的人来说,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毕竟两方都会得到一些好处,唯一受伤的只有朝廷的赋税。
不过朝廷既然有这个政策,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免税的政策,可以说是笼络天下士人,尤其是整个士族集团,从而施恩于士人,这样多少可以让朝政稳固,让天底下的读书人无心造反。
最起码是有能力考中功名的人无心造反。
不过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度,举人免税这个政策,在国朝初期自然是有利于国家统治的,但是在国朝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举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这个政策就会渐渐弊大于利了。
沈毅借口“头痛”遁走,并不是因为他要与这个时代作对,与这个时代的规矩作对。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他拒绝了沈家宗族的诡寄,其他举人一样会干这种事情,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而且土地吞并,诡寄避税这种事情,士人阶层也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些同样拥有免税特权的宗室亲贵,勋戚贵胄,吞并的田产不会比读书人少。
随着土地吞并越来越严重,阶层之间的矛盾也会愈发加剧,这种矛盾最后一定会变成统治阶层的颈上屠刀。
不过按照陈国现在的米价来看,这个封建王朝社会总体还算稳定,因此沈毅不用去担心天下大变的事情。
而沈毅之所以不太想给这些同宗同族“诡寄”,是因为他自己也想要种地。
当然了,不是亲自去种地。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地力只允许一年一耕,又因为没有农药,作物的产量不会特别高,有些作物的产量,只有后世的五分之一乃至于十分之一。
因此,沈毅是很想自己搞块地,然后自己找些人去琢磨田间地头学问的。
虽然研究农业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行当,而且周期动辄就是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尤其是在这个基本上没有科研环境的时代,想要增产增收,基本上就只能去海外引进新作物,或者是培育新品种。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开这个头去做的。
沈毅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要留下一点什么东西的。
他要去当官,他自然没有时间亲自去搞这些东西,但是等他当了官有可能力之后,他是很想在江都弄块地围起来,然后自己找一个人去琢磨这些东西的。
哪怕花个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不说别的,田里的稻谷只要能多抽一枝穗,多长一粒谷,落在老百姓头上就能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这在沈毅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而如果把自己名下这二百亩免税的名额,都交给宗族里的这些族人,那么他以后就很难偷偷摸摸的去搞实验田了。
毕竟如果田里需要征税,衙门的人每年要来两趟,沈毅的实验田里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沈毅借口头痛离开,就是要想办法,找一个不得罪同宗也能够留下免税额度的法子。
这个时代,依旧是宗族时代。
宗族势力根深蒂固。
比如说沈毅这种新晋的举人,他新科中举,自然会得到同宗同族的鼎力支持,将来沈某人如果中了进士,补官的时候需要走关系的话,这些同宗同族的人也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力。
不过那样的话,沈毅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说做了官之后给这些族人做背景,在一些能够伸出援手的地方要给他们帮助。
这个时代,单个的人很难脱离宗族。
比如说沈毅,虽然沈家平日里没有帮过他太多,但是这个时候这些族人上门送地,如果沈毅冷着脸不要,彻底得罪了这些族人,说不定这些族人去闹一闹,沈毅的前途也就没了。
就在沈毅头痛的时候,父亲沈章走进了沈毅的房间里,他看着皱眉不已的沈七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开口道:“毅儿,那么多长辈在,你撂下一句话就走,很不礼貌,传出去人家是要说咱们家闲话的。”
沈章也叹了口气:“会说咱们家发达了之后便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