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节
“似乎说的通了……”
老相国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若你真的弹劾了朱圭,陛下便不会把老夫请进宫里去,特意跟老夫说这件事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失落。
“老了……”
“老夫早应该想到的。”
张敬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沈毅,问道:“子恒,你查到朱圭,贪了多少?”
沈毅面色平静,低声道:“朱圭在其故乡,人称半城,晚辈特意派人去查过,朱家在当地,良田万顷。”
“按一亩田三十两银子算。”
沈毅低头道:“单单田产,便已逾千万!”
一顷地是五十亩,如果按照市价,这位朱抚台的不动产,就已经在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左右。
当然了,这是理论上的数据。
而事实上……谁家官老爷会按照市价买你的田?
土地兼并的过程中,充满了暴力,血腥,以及穷苦人家的血泪,地方上为了几亩田打死人的大有人在,朱圭是二品大员,他的家人在县城,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这些田产的来路……
能有两成是市价买来的,就算朱抚台良心了。
不过即便是两成,也是数百万两的收入了。
朱圭做官至今,也就二十年出头,以平均年收入来算,这位朱抚台也是一把捞钱的好手了。
听到这组数字,张敬眼皮子再一次跳了跳。
老人家沉默半晌,开口吐出了四个字。
“匪夷所思……”
听到这四个字,沈毅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他明白得很,眼前这个老头,是官场上的终极老油条,这么多年见过的官恐怕比沈毅见过的人还多,他可能不知道朱圭贪墨的具体数目,但是心里多半是有个大概的。
而且,朱圭这些年,未必没有孝敬过他这个老师。
这个时代的官场就是这样,清白如水的人太少了。
这老头,肯定也不会特别干净。
不过这种话,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说的,沈毅对着老头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国日理万机,被奸人蒙蔽也不出奇,这其中利害,相国慢慢考量,晚辈还有事情……”
“就先告辞了。”
老头默默点头,开口道:“三儿。”
一直在门外院子里候着的张简,推开房门,恭敬低头:“大父。”
“替大父送送沈公子。”
张简连忙低头,然后领着沈毅,离开了张敬的书房。
沈毅从这间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不起眼的书房。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低语。
“张党如果没了……”
此时,沈毅走出了院子,阳光铺洒在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
“那杨党也活不了几天了……”
老少与老少
“子恒!”
一走出后院,张简就有些急不可耐拉着沈毅的袖子,问道:“你跟大父说什么了?”
沈毅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张简,老老实实的说道:“师兄,小弟劝张相乞骸骨归乡。”
张简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沈毅。
“因为朱圭?”
沈毅微微摇头:“非是因为朱圭,是因为天子突然莫名撤换了朱圭,而且……”
“一省的巡抚,不可能说换就换,朱圭被撤换下来,说明吏部的堂尊同意了,中书五位宰相,最起码三位同意了。”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是五个人都点头同意了。”
这个很好理解,没有哪个宰相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前任“万载长青”,这些宰相也要布置自己的势力,也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空出一个巡抚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自然没有人会不同意。
听到沈毅这句话,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子恒,我要去陪大父说说话,改天再去寻你。”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刚才跟老相国说话,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师兄转告老相国,就说我刚才说的话,是个人建议,老相国离京与否,全在自己。”
张简心情有些沉重,默默点头之后,跟沈毅拱手作别,他快步来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道:“大父。”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
“进来罢。”
张简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张敬,然后低头拱手道:“大父,刚才听子恒说……”
“嗯。”
张敬没有等张简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老夫刚才认真想了想沈七说的话,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夫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在官场大半辈子,已经不知道故乡的四季是什么样子了,临死之前,正好回家乡看一看。”
张简声音有些着急,他低声道:“大父,祖母的身体不太好,是不是留在建康为好,方便治病……”
“故乡于潜,也不缺名医。”
张相默默说道:“你几个叔叔都在于潜,孙辈也大多在于潜,归乡之后,老夫跟你祖母,还能享几年天伦之乐,更加清净一些,说不定她的病情还能好一些。”
见张简还要说话,张敬微微摇头道。
“三儿,是时候了。”
“本来大父一直觉得,自己致仕没有多长时间,仿佛在中书执政,还是去年的事情,今天沈七戳破了这层幻梦,大父才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大父已经在建康滞留五年之久了。”
“权力二字,真是如梦如幻,让人舍不得放手。”
张敬对着张简招了招手,张简连忙上前,前者摸了摸后者的脑袋,笑着说道:“再不离开,大父便走不动了,将来恐怕要客死异乡。”
张简因为自小聪慧,基本上是被祖父带大的,闻言有一些伤感,他叹了口气道:“大父不在,孙儿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沈七刚才,跟大父说了一句话。”
“他说……”
老人家颇为唏嘘的说道:“他说,没有哪个宰相,是靠被人铺路铺进中书的。”
“话糙理不糙。”
老头缓缓说道:“大父即便留在建康,也指点不了你多久了,不如早一些离开,让你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番。”
他看着张简,顿了顿之后,脸上露出笑容:“大父不在,你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问问沈七,其人虽然你比还要年轻几岁,但是一双眼睛很是毒辣,看事情看的很准,做事情也颇有分寸。”
“实在不行,就给于潜写信。”
张敬微笑道:“大父虽然不在朝廷里了,想来他们还是要卖大父一些面子的。”
张简缓缓点头,开口道:“大父,孙儿记下了。”
张敬点头,然后微笑道:“大父明天就进宫去面圣,这一次大父主动请旨离开建康,陛下心里应该会念及一些香火情分,这份情分,将会应在你的身上……”
“沈子恒说,你不想在太常寺当差了,说说……”
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开口道:“想去哪里?”
“大父明日,为你出最后一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