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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竹影摇曳,沈鸾提裙款步,踩着日影穿过长长回廊。

昨儿裴衡亲自去请,故而今日沈鸾特意起了大早,天刚蒙蒙亮,便和绿萼要水漱盥。

在穿衣镜前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沈鸾终为自己挑好了宫衣,是前儿尚衣局新制的缠枝纹秋香色宫裙,配她今日所穿的金缕鞋正好。

原是为的裴衡才挑的新衣,不想裴衡还未到,远远的先看见了里间的裴晏。

沈鸾不喜对方,故意拖慢了脚步慢吞吞磨蹭,文具书袋皆由绿萼抱着,沈鸾手中只提一漆木食盒。

本还想着裴衡未到,自己来早了。不想刚转过影壁,就见裴衡从另一侧回廊而来。

“阿衡……”

昨夜梦中零碎画面忽的闯入脑海,早间醒时,那梦沈鸾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唯一记得的,只有梦中那一声又一声的“阿衡”。

思绪翻转,临至嘴边的“哥哥”二字突然被沈鸾昧下,她抬首扬唇,朝着裴衡飞奔而去:“阿衡,我给你带了枣泥糕……”

一声惊呼骤然打断了沈鸾的去路。

随之而来的是从书房抛出的宝砚,宝砚碎了一地,自然,沈鸾新制的宫衣也遭了大殃。

她惊魂未定往书房瞧,却见里头一片慌乱,裴冶面色大变,大喊“五弟”。裴冶本就是纨绔公子,这些年流连花丛,身子早掏了空,这会搀着一个裴晏已是用光力气。

裴冶咬牙切齿:“都是死人吗,还不快进来帮忙?”

回廊下守着的宫人好似方回过神,乌泱泱的挤进书房,扶人的扶人,找太医的找太医。

沈鸾低头看一眼溅到墨水的宫衣,心下暗骂裴晏好几声。

她果然是和裴晏八字不合,每每遇到他,自己准没好事。

长安郡主一向讲究挑剔,衣裙脏了,自然不得继续上学。

待回蓬莱殿沐浴更衣毕,沈鸾终觉好些。晨间起得早,沈鸾这会怏怏,倚在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不愿动弹。

绿萼双膝跪地,细细将蔷薇香粉抹在沈鸾足尖。这蔷薇香粉还是东宫送来的,同太子用的一样。

沈鸾闻着气味甚是熟悉,不知不觉也有了睡意。

昏昏欲睡之际,忽听茯苓掀开大红撒花软帘,捧着凉水荔枝膏走近。

绿萼瞧见,轻睨她一眼:“这样冷的天,厨房怎么还送这样的东西过来,快端了去。郡主今儿起得早,恐吹了风受寒,端姜茶过来才是正经。”

茯苓不理会,大剌剌将凉水荔枝膏搁在洋漆高几上:“你知道什么,郡主早上起来,说想吃这个,厨房才做了送来。何况也就吃一两口,不碍事。”

他们二人说话极轻,可惜还是惊扰了沈鸾。秋眸轻抬,沈鸾声音懒懒:“在说什么?”

余光瞥见高几上的凉水荔枝膏,沈鸾摆摆手,早上起来确实想得紧,这会却半点也吃不下,全赏给了茯苓,只是好奇:“南书房……怎么样了?”

茯苓笑笑:“我正要和郡主说这个呢。五皇子身子没大碍,太医去了,也只说是这些年落下的病根,静养静养就好了。只是有一事稀奇,太医让jsg静养,五皇子起初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又上南书房了。姚太傅还因此多夸他了几句。”

沈鸾惊讶:“太傅夸他了?”

蓬莱殿离南书房虽远,然茯苓消息却是灵通的,点点头应了声“是”,又道:“听闻五皇子文章做得不错,姚太傅也赞不绝口。”

姚太傅这人,最是冥顽不灵,老学究一个。宫中皇子除了裴衡,甚少有人能得到他老人家一句好话。

沈鸾沐浴更衣的功夫,宫中又悄悄有了变化,暗波涌动。

五皇子裴晏一改之前的低调内敛,藏拙和韬光养晦更是与他无关。

自裴晏出现在众人视野开始,有关他的言论从未停歇。除开他那被圣上厌弃的母亲,众人津津乐道的,是五皇子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古板保守如太傅,也对裴晏赞誉有加。

沈鸾气得牙痒痒,只可惜她在文章方面实在无天赋,好些时候,功课还得裴衡帮衬。

“不就会做几篇酸臭文章,有什么了不起的。”

秋意盎然,萧瑟枫叶自树梢飘落,满目秋色。

曲径通幽,沈鸾穿花抚藤,这一个多月,每每下了学,沈鸾面上总是愤愤,她小声嘟囔,“他哪有阿衡好。”

这一处虽僻静,然总归离南书房不远,沈鸾话音甫落,忽听藤蔓后传来一声轻笑。

“没大没小,又不喊哥哥了。”

裴衡的声音。

沈鸾心下欢喜,急急转过花障,果真见裴衡坐于轮椅上,来福垂手侍立在一侧,笑着朝她请安。

沈鸾摆摆手,提裙飞奔至裴衡身侧,笑靥如花,故意叠着声:“阿衡阿衡阿衡。”

她声音本就清脆如黄鹂,这会染了笑意,越性显得娇俏动听。

沈鸾走得急,踩着枯枝,险些摔倒。

裴衡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将人扶住,面露无奈:“过几日秋狝,万不可这般鲁莽了。”

往年秋狝,沈鸾总是翘首以待,现下却是怏怏。

裴衡狐疑:“怎么,不想去?”

“倒也不是。”

以前秋狝,裴煜总是在宫中的。裴煜善骑射,有他作伴,沈鸾总归不是一人,今年却只剩自己。

她自然失了兴趣。

然这话不能当着裴衡说,怕勾起对方脚伤的伤心事。

见裴衡盯着自己,沈鸾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想看见某个人。”

这话说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裴衡轻笑两声:“五弟怎么得罪你了?”

自裴晏进南书房后,沈鸾处处看人不顺眼,刁难针对皆有。

沈鸾低眉垂眼,支吾不言。

不喜裴晏的原因有许多,然最重要的一个,是不喜众人将裴晏和裴衡放一处较量。

近日宫中隐隐有传言流出,称裴晏和裴衡的才能不相上下。如若裴晏不是托生在那样一个女人腹中,裴衡这太子之位恐怕不保。

毕竟一个残疾,哪能继承大统。

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皇后也仗毙了几名烂嚼舌根的宫人,沈鸾还是真真切切气了好久。

她的阿衡,最是光风霁月,当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只能和裴晏那样的人相提并论。

真话自然不能告知裴衡,沈鸾越性耍赖:“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如儿时一般,沈鸾缠着裴衡,要对方同自己一样:“阿衡你也不许喜欢他。”

轮椅声渐渐消失在花障后。

青石甬路,日光交叠于小径中央。

裴仪手执团扇,悠哉悠哉自一树后晃悠而出。

长裙曳地,团扇上的孔雀金丝线在日影中金光闪闪。

她莞尔,轻笑出声:“长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单纯。”

若太子真如表面那般不谙世事,早就死在那场意外之中。

裴仪转身,视线悠悠在假山后的一抹竹绿袍衫上掠过。

“是吧,五弟?”

红叶翩翩,秋风萧瑟。

裴晏一身竹绿袍衫,自假山后缓缓走出。

清俊眉眼无半点惊慌失措之色。

裴仪手执团扇,轻轻晃动,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曾经被众人遗忘的皇子,唇边噙着笑。

意料之中,裴晏并未施舍她半个眼神,只淡淡瞥了裴仪一眼,复抬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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