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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他只来得及看见沈鸾勾着的唇角。

“那若是……五皇子蓄意谋杀呢?”

鲜血迸溅。

嫣红的血珠子迸溅了裴晏一手。

那珠钗锋利, 几乎刺穿了裴晏手心。

他双眉紧拢,眉宇间透着隐忍和痛苦。鲜血直流,快要染红他大半手掌。

那根金镶玉珠钗仍被他紧攥在手中, 他不敢松开半分。

榻上的汤圆叫裴晏惊得弓起身子,喵呜一声跃下榻, 一头往外扎去。

吓了绿萼一惊, 忙不迭擎住手中的油灯。

定睛细看,那地上圆滚滚的一团, 不正是沈鸾养的汤圆。

绿萼悄无声息松口气, 踮脚,借着丁点烛光打量寝殿的一切。

光影晦暗。

松石绿双绣花草仙鹤纱帐掩着,轻轻笼罩, 烛光在手心后晃动。

绿萼悄悄移灯,看清地上香炉的残渣碎片,心下笃定是汤圆造的孽。

沈鸾先前好不容易吃了药睡下, 怕吵醒人,绿萼蹑手蹑脚进殿, 不敢秉烛, 只借着窗外夜色,悄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头疼得厉害, 绿萼不敢久留,匆忙退下。

茯苓睡在熏笼边,半撑着身子扬起身,她强撑睁开眼:“……郡主可还睡着?”

绿萼点头, 天冷, 屋里虽烧着地龙,还是比不得被窝暖和。

重新躺下抱着手炉暖手, 绿萼轻声:“只是汤圆打碎了香炉,不碍事,快睡罢。”

两人一夜无话,枕着月色沉沉睡去。

隔着一扇紫檀木插屏,沈鸾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

空无一物。

那珠钗早就叫裴晏带走,半支开的窗棱隐隐露出一隅夜色。

裴晏早已翻窗走了。

院外几株红梅俏生生,随风摇曳。无端的,沈鸾忽的想起裴晏刚才被珠钗刺穿的手掌,沾了血的珠钗虽叫裴晏带走,然帐幔的血腥味,隐约在鼻尖萦绕。

她轻哂。

论心狠手辣,她到底比不上裴晏,竟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连那手也不妄不顾。

明蕊殿灯火通明,裴晏寝殿亮着烛光,光影绰约,亮如白昼。

李贵躬身,半跪在榻沿。

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为裴晏包扎伤处。

伤口触目惊心,裴晏手上还握着一利器,是一根金镶玉珠钗。

那金镶玉珠钗缀着的南海珍珠早叫鲜血染成胭脂色,点点血珠凝聚在上处。

裴晏眉眼低垂,深黑如墨的眸子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李贵张唇,目光落至裴晏棱角分明的下颌,又讪讪闭上唇。

裴晏这番,分明不想多话。

他垂首敛眸,细细回想沈鸾今夜的不对劲。

阿衡哥哥。

……阿衡。

陡地,裴晏瞳孔一紧。

那根珠钗捏在他手中,似要被震得粉身碎骨。

前一世,沈鸾唤裴衡,就是唤的阿衡哥哥。

金镶玉珠钗自手心滚落,终碎了一地。

……

许是真的染了风寒,翌日清晨。

绿萼起身,头重脚轻的病状半点未减,她捂着酸痛的眉角,怕传给沈鸾,不在外间住着,搬回了自己屋。

沈鸾端坐于妆台前,透过支开的月洞窗望见廊檐下站着的绿萼,她莞尔:“绿萼也太小心了些,不过是风寒而已,又不是痨病,我哪里就这般娇贵了。”

茯苓俯身,自汝窑瓷盒中挑出一根白玉簪花棒,为沈鸾描眉画眼,对镜贴花钿。

她笑弯眼睛:“郡主自然是娇贵的,只昨夜本该我起来才是。”

只她那会不知为何,眼睛一直睁不开,绿萼当她困得厉害,遂自己进屋收拾。

“郡主睡得熟不知道,昨儿夜里汤圆偷偷打翻来了一个香炉。”

自蓬莱殿养了汤圆后,不是今日摔了花瓶,就是明日摔了青铜钟。

蓬莱殿宫人司空见惯,不曾放在心上。

茯苓站在沈鸾身后,为她挽发:“别的就算了,半夜摔了东西,若是郡主起夜,踩着了可怎么办。”

懒洋洋趴在紫檀木插屏上的汤圆似听懂茯苓对自己的嫌弃,不满喵呜一声。

纵身一跃,自插屏上跳下,懒洋洋趴在沈鸾怀里。

茯苓忍俊不禁,抚掌称笑:“这猫儿莫不是真成精了罢。”

她忽的压低声,“奴婢听闻猫能看见不干净的玩意,会不会昨儿夜里是它……”

茯苓后脊发凉,惴惴不安,“郡主,奴婢今夜还是在炕上睡着罢。”

沈鸾戳她额头:“我今日家去,要睡你可以留在宫中,我不强求。”

茯苓捂头直笑:“是奴婢疏忽了,竟然忘了这事。”

记忆复苏,沈鸾最想做的,就是回沈府瞧一瞧。

她总得看看父母亲,悬着的一颗心才能放下。

沈氏不放心沈鸾归家,亲自到宫里接人。

红墙绿瓦,一枝红梅偷偷从园中探出脑袋,雪色映照。

宫人躬身,拿着拂尘在院中侍奉洒扫。

见是沈氏,纷纷躬身请安:“奴婢见过沈夫人。”

廊檐下,台矶上的皑皑白雪早就叫宫人洒扫干净,沈鸾披一身朱红色狐狸里斗篷,脚上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唇上一点红,满头珠翠,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款步提裙,沈鸾扶着茯苓的手,慢悠悠自廊檐下穿过。

她今日穿得多,走路自然也笨重些,怀里还抱着一个青铜鎏金小手炉。

沈鸾无奈剜茯苓:“怎的如今你也同绿萼一样了,这天这般好,非要叫抱着这沉甸甸的玩意,好生没趣。”

茯苓笑着宽慰:“奴婢也是一片真心,郡主不想着其他,倒也可怜可怜奴婢。自除夕之后,奴婢日夜提心掉胆,若是郡主再……”

话犹未了,茯苓先自打三下嘴巴。

沈鸾笑睨她一眼:“好啦,我抱着手炉就是。”

余光瞥见茯苓手腕上的攒珠累丝金凤手镯,沈鸾唇角笑意渐淡。

前一世,茯苓为了自己,连母亲的遗物都当了去。

她眼中亮光逐渐消失殆尽。

沈鸾静默不语,冷风拂过,轻荡开衣袂的一角。

闻得沈鸾没出声,茯苓还当是自己放才说错话,忙忙福身:“郡主,方才是奴婢……”

沈鸾怔忪,随之勾唇笑之:“又没说你,你紧张做甚。”沈鸾低声呢喃,“不过是瞧着你腕上手钏少了些,改日叫人开库房,你自去挑一些。”

茯苓挽唇:“郡主赏给奴婢的,奴婢一辈子都戴不完,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呢。”

沈鸾不以为然:“那也可挑些别的,犯不着只在手钏上较劲。”

说话间,沈鸾遥遥瞧见母亲站在雪地中,银装素裹,四面粉妆银砌。

沈氏一身秋香色鹤氅,双目怔然,闻得沈鸾的声音,方从回忆中抽身。

沈鸾喜笑颜开,迫不及待朝沈氏奔去:“母亲!”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沈鸾一步步,皆有沈氏相伴。

她笑着挽起唇角,将沈鸾抱在怀里,怕她冷,又叫茯苓拿了雪帽来。

沈鸾扶着发髻,当即摇头拒绝,往后退开半步:“我不要。”

一身的臃肿,若再加上这雪帽,更如圆滚滚的一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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