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同一息——
魇魔谷中。
浓重的云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开始翻搅起来,若有人能从外看清,必然觉得奇怪——
那些云雾竟像生出心智,与其说是翻搅,更像在某种突然降临的巨大惶恐之下,没头没脑地疯狂逃窜。
整个魇魔谷都被搅和得动荡起来。
而从云雾最深处,一道白衣长袍,脚步轻缓,不疾不徐地显现。
那人每步踏出,雾气都被震荡压迫得退后一丈。
有如无形的天地造化之威,从那道单薄雪白的身影后扩将出来,直欲撼动这谷中乾坤。
终于。
在雾气彻底被震荡扫除之前,一个略微恼怒的女子声音从虚空罩下。
“酆业,你当真要拆了我这魇魔谷不成?”
“……”
雪白长袍停下。
那人微微仰首,长眸懒抬。
望着谷中翻腾搅弄的雾气,白衣少年眼神睥睨且嘲弄:“直呼吾名,是万年不死给你脸了么。”
“——!?”
雾中隐形的魇魔显然被气得不轻。
连谷中云雾都开始疯狂地吞吐起来,但无论再暴怒翻搅,它们始终与白衣远远隔着十丈距离,如临天堑,如见冥渊,不敢稍逾。
这样僵持数息后。
雾中的女子声音终于平复情绪,反怒为笑:“万年不见,主人威仪如故,魇魔可分毫不敢相忘。”
少年漠然冷淡,不为所动:“少废话。放人。”
“放人,自然可以,”魇魔暗自咬牙,生挤出笑音,“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时隔万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请教主人。”
“说。”
云雾之中,隐匿行踪的魇魔慢慢勾起冷然的笑:
“当年中天帝镇守界门,护佑苍生,无上荣光三界景仰!可谁能想到,后来却被生死至交与施恩旧属联手背叛,更沦为世人恐惧唾骂、代代相传至死万年不得清白的魔——如此滔天之仇,您就当真记不得了么?!”
天地之间,阒然死寂。
“……”
云雾中的魇魔露出了得逞的妖邪冷笑。
——只要再拖延上两刻,梦境里的九窍琉璃心彻底堕幻,永世不得苏醒,那酆业就算想救也无用了。
到那时候,他应当很乐意多一个复仇臂膀,而非吃下九窍琉璃心的劲敌。
数息过后。
“…中天帝?”
酆业漠然笑了,却半点不见魇魔预料的暴怒。
白衣少年垂眸抚笛,“他太蠢,早死透了。还记什么。”
话声落时。
笛声清唳暴起——
魇魔梦境(七)
◎你现在还要救她么?◎
“这就是中天帝吗?好神武啊。”
站在祖祠后的山壁下,时琉艰难举着细颈,仰望面前深刻在时家隐世青山最巅顶石壁上的神像。
神像下,无数蒲团留印,烙刻着几千年来的拜奉痕迹。
一群时家的少年少女跪在蒲团上。
他们大约呈一个三角之态——
三角最前的角上,为首只有一人,正是举世公认灭魔救世的紫辰仙子,时璃。
第二行是三人,第三四行顺序增多。
时琉就在第二行的最左,她仰脖望神像,无意识的喃声惹得身旁橘色衣衫的少女边困得哈欠,边睁开一只眼睛。
时轻鸢偷睖过她,撇嘴:“连中天帝的神像都没见过?这在凡界不是随处可见吗,哪个修者势力没有供奉的?”
时琉微抿住唇:“我从未在凡界游历过,也没下过时家的隐世青山。”
“连山你都没下过?”时轻鸢更皱着鼻子嫌弃了,“家主到底从哪接回来的土包子,还说是自己女儿?”
——
要不是这说法,使得家主宝贝女儿变成复数,她也不至于在主家子弟中的地位又下降一个位次了!
被时璃压一头也就算了,还要被这个土包子再压一头!
时轻鸢想想就恼火,正想着如何找机会教训下这个土包子,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就听得最前面传回动静。
冷若冰霜的少女,背脊挺得如剑笔直。
声音也寒凉:“主家之事,长辈决议,什么时候轮得到我们晚辈闲论了?”
“…!”
时轻鸢顿时哑巴了。
自从几年前,她无理取闹被时璃一剑拍得屁股肿了半个月不敢正坐以后,她就再不敢招惹这位紫辰仙子了。
何况时璃借紫辰之名,在整个凡界都声势愈高,她哪敢叫板?
空气寂静得尴尬。
第二行,最右的青年就在此时开口:“阿璃师妹,你莫生气,轻鸢师妹应当只是无心之言。时琉师妹,你也别挂在心上,莫与轻鸢计较,再伤了自家和气。”
“……”
开口之人名为方琼,时琉昨天才正式认识。
他是父亲从旁支领回来的修炼天才,一身术法修为,据说与天生剑骨进境飞速的时璃不相上下。
时琉对这样的天才很是羡慕钦佩,但她不知怎么,打心眼里格外不喜欢方琼。
就好像……
总觉着这人的脾气,性格,神态,全都配不上这副长相模样。
——那要如何才配得上?
心里有个声音问。
时琉歪头想了想。
最好冷淡些,眉眼清峻又霜寒,总是随意一副漠然慵懒的模样,还喜欢薄唇牵一丝嘲弄薄凉的笑……
“!”
时琉蓦地回神,被自己吓得小脸一白。
——
时琉你可不能这样,你才回家里几天,怎么就不务正道,已经跟使婆奶奶说的那些为方琼争风吃醋的族里少女们似的胡思乱想了?
时琉慌乱低头,赶忙念起还没背熟的清心经,抱着细白清瘦的双手握在身前,朝着那高大神像念经奉愿。
旁边方琼侧头看着,连时璃都没再责言,新来的少女竟是不为所动。
他眼神一幽:“时琉觉得新奇也对,毕竟我们时家的中天帝神像,与山下的那些由来不同,自是云泥之别的不同神韵。”
“?”
时琉好奇得竖起耳朵。
时轻鸢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扭过头去:“琼哥哥,这神像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神韵会有什么不同啊?”
“当然不同。”
方琼面露傲色,微微昂首,“我们时家这座中天帝像,是几千年前族中一位太上长老羽化前所刻。他也是时家多少代里唯一一个曾见过中天帝的人——据说那可是天人之姿,清正如玉,举世无双,令人心折……”
旁边时家子弟们的感慨和小声议论,再入不得耳。
时琉听得睫毛轻颤,终于还是断了她的清心经,又仰头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座神像。
这次,连一个衣袍褶皱都没放过了。
越看时琉越觉得有些迷糊。
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也是这样高大的神佛像,只是那座神像散漫地倚山坐着,倜傥,不羁,像眺睨着极高极远的九霄之上,眼神许是幽远又冷漠。
可五官又是模糊的,像没能望见过。
可她从不曾离开后山,又在何处见过?
一个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