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小水妖终于捱过漫长的殿守神像们,到了整座正殿的最尽头。
那里是一片半圆形的阶梯。
几十级宽长的白玉石阶之上,围拱起来一张白得圣洁,高而澹远的神座。
小水妖站在最底下的那级白玉石阶上,小心仰脸。
她觉得自己会看到一个无比高大巍峨、清正宽和的神佛像。
如同凡间无数座中天帝像一样。
然后时琉怔住了。
纯白神座里,没有神像,却坐着一位阖目的神明。
那是一张令金轮失色的容颜,墨如垂瀑的长发束于身后,淡金色的神印于他额心一点。他正阖目睡着,支起的左手懒撑在额侧,冷如霜玉的腕臂露出一截,于是层褛的霜雪长袍如堆叠的云迤逦下神座。
时琉呆呆望着。
为何说神圣不可亲近,她今日才总算明白了。
莫说亲近,便是只踏上第一级白玉石阶,她也觉着是对神殿圣座之上的神明的一抹亵渎。
时琉正想着,忽觉得身体有些奇怪。
小水妖低头一看——
一点小小的水痕足印,踩上了雪白无尘的第一级玉阶。
时琉:“……!”
小水妖吓得一僵,赶忙就要将不听话的脚尖收回来。
可惜晚了。
某种凛然而淡泊清正的气息忽地扩开,圣座之上,神明睁眼。
时琉惊懵仰着,和圣座上的神明对视。
那竟然是一双淡金色的瞳,如时间长河般无尽深远,又包容世间万千。
小水妖一动都不敢动。
她觉得神明只要眨一下眼睛,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可是没有。
神明高坐圣座之上,望着白玉阶下,透明的水凝成似的小妖。
——那个每次他去界门作战,都会躲在琉璃石心的水池里,藏在水面下吹着泡泡悄悄看他背影的小妖。
神明笑了。
“你为何从水里出来了,”神明朝她俯身,伸出手,神音澹泊致远,若自九天云霄来,“……小琉璃妖?”
“——!”
忽有青山里的鸟雀声穿入恢弘神殿。
白光霎时吞没天地——
时琉一震,猛地惊醒。
她从山外山小屋的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鸟雀清鸣。
少女怅然若失地呆坐半晌,才慢慢从梦里回过神来。她低头,怀里空荡,翠玉长笛已经被主人召了回去。
屋门便在此时被人叩响。
“十六师妹,师传大典要开始了。”
玄门问心(二十)
◎拜师≈变故。◎
师传大典在宗主峰举行。
新入门的弟子们,修为至多便是地境。经历过云梯界一日一夜仙气洗礼的时琉俨然成为其中之最,但她尚且离天境有一丝距离,自然同其他弟子一样,无法御物。
所幸玄门内为地境弟子及特殊情况考量,早设有飞舟,用以各峰间往来。
而此时便有一艘飞舟停在山外山的云海旁。
今日负责接引的,竟然仍是晏秋白。
新入弟子们和时琉不同,没有前一日单独接送的待遇,更未得和这位素来只存在于凡界传闻里的玄门天骄大师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因而在山外山的崖前,甫一听到晏秋白的自介,新入弟子们全都兴奋坏了。
“这位便是玄门第一公子吗?”
“我竟然能和传说中的人物见上一面,还是活的!大道未成我也无憾了呀!”
“听闻这位大师兄虽只是天境巅峰,但毫不逊色普通化境修者,跨境斗法如砍瓜切菜,凡界许多仙门长老甚至宗主掌门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呢。”
“那当然了,大师兄可是年轻代第一人!若不是时家出了那位天生剑骨进境奇快的紫辰仙子,那将来引领我人族抗衡幽冥、镇守凡界的,一定非大师兄莫属!”
“说到进境奇快,我们这届不是也有一个新弟子被誉为仙才吗?”
“她?她怎么可能能和师兄还有紫辰仙子相比?”
“……”
时琉因为入梦耽搁了些时间,是最后一个到的。还未至崖边,就听见了与自己相关的议论,以及新进弟子们望来的情绪各异的眼神。
无论他们对她掩藏起来、却又不可能在她眼里真藏得住的情绪如何,但人人面上都是和善带笑的。
时琉也就装作无察,点头应回。
少女视线游弋,想在人群间找到那个特殊存在。
“十六师妹。”
还没寻见,方才叩响她房门提醒她的温润声线便荡回耳边。
时琉循声望去,眼角轻弯下来:“晏师兄好。”
晏秋白眼底像漾了光的水面,微微晃动:“我方才到这边,察觉你房屋内隐有神魂波动,可是未曾安眠?”
时琉想到了那个梦,不由一停,但很快少女便摇了摇头:“无碍,谢谢师兄。”
“那便好。”
旁的弟子们尚在,不少人这会已经羡慕甚至嫉妒地看着新进弟子里独享殊荣的时琉了,晏秋白也未再耽搁,召集弟子们轮次上了飞舟。
不止有意无意,时琉等在他身旁,陪同最后。
于是崖边草坪上的弟子们都快走尽了,时琉才终于看到最后一人。
和她身上匆忙换上的那件月白袍子制式颜色都完全相近,是玄门内普通弟子的统一着装。
在旁人身上显得素淡的青色,到了他身周一绕,却好像出尘淡世的仙界青云,连那枚再普通不过的腰间玉带垂坠饰,扣合得随意,却也勒出清挺腰背,更独拔出一份凌冽夺人的脱俗感。
时琉看着,奇怪地歪了歪头。
那他又是怎么做到,明明这般明月清辉似的谪仙模样,却叫所有人好像都没办法注意到他一样?
时琉想不明白。
而被她盯着的那人,像全然不认识她一般,冷淡得目不斜视便路过她面前,朝飞舟走去。
晏秋白正侧眸,望向身旁的神色安静又有点古怪的小师妹:“十六师妹,我们也上飞舟吧?”
“好。”时琉回神,连忙应了。
几步外,刚踏上飞舟的云纹青靴一停,然后才入了舟内。
飞舟由晏秋白操控,一路向宗主峰行去。
靠在舟边,时琉望着整个飞舟的另一头。
和好奇张望的新进弟子们完全不同,那人大约倚仗没人能注意到他,懒洋洋半阖着眼,一副昨晚没太睡好的倦懒模样。
时琉轻挠了挠额角。
那个梦里……圣座之上的神明模样,她在醒来时竟然就有些记忆模糊了。
气质也孑然不同,天差地别到难以想象——
可她怎么就偏觉着,他和祂很像呢?
时琉正想着,目光里的酆业兀地撩起了眼帘。
漆黑如星子般的眼眸冷淡睨来。
[不许再看了。]
[…哦。]
少女没什么表情地,但不知怎么就能让他觉着有些怨念地跌下了眼睫。
酆业薄唇勾了勾,等回过神,很快便被他自己抑平了。
他垂眸,微皱着眉扫过松懒张开的五指间。
没人能看得到翠绿叶子正在他指节间慢悠悠地转着——那里面是他今早不久前才收回来的翠玉长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