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她不曾说话,但有另一个与她心有灵犀。
调息完毕,纪若昙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行至许娇河身畔,目光并不扫向衣衫不整的扶雪卿,也不多加过问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平静地对她说道,“世人皆言,妖类天生诡计多端、善于蛊惑,却不知魔气想要影响一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族有多么容易。”
心志不坚定的人族。
除了自己……还有谁人。
许娇河闻言有些脸红,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我们现在要拿他怎么办?”
纪若昙看着她,看着那软玉一般的皮肤浮出几抹赧然,道:“你杀不了他,我暂时也不行。”
“他几次三番欺辱于我,实在可恨!”
许娇河掐紧掌心的扶桑花,咬牙切齿地控诉着纪若昙不在时,扶雪卿对自己的折磨和虐待。
骂到最后,她忽然想起身上背负着的不白冤屈,“夫君上次猜测黑雾是这魔头,那想来与人族内应勾结盗走娲皇像的真凶,也应当是他……我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像如梦世的攫念术一样,从他的脑子里挖出关于娲皇像的记忆,用来脱去我的罪名?”
纪若昙摇头:“他是欲海最强大的魔族,是万人之上的魔尊,以你我目前之力,什么也做不了。”
“那就这样放过他,灰溜溜地逃走吗?”
许娇河拉住纪若昙的袖口,语气半是不甘。
“你用扶桑花将扶雪卿重伤成这样,纵使有雪之心存在,他要彻底复原,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被手指缠紧的衣袖出现在纪若昙的视野里,他的目光定格于其上,又沿着衣袖寸寸无声上移。
察觉到许娇河仍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冰台之上扶雪卿赤/裸的半副身躯,纪若昙沉默一瞬,倏忽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许娇河的肩头,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跟着自己一同移开视线,转过身体。
他道:“不要一直盯着扶雪卿,魔气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你受过的苦,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一一偿还。”
离开黄金笼的第六十三天
既然无法杀死扶雪卿, 那么两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处。
纪若昙伸出手,召回了雪崩过程中丢失在某处的控火珠,待两人进入离开雪山的甬道后, 再次操控柳夭剑搅塌了扶雪卿所处的修炼室, 让闭合双眼、无知无觉的白发青年淹没在冰雪之下,与极寒为伴。
回去的道路上, 许娇河的直觉得到验证。
有本命灵剑碎片加持的纪若昙, 各方面的力量果然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增强。
先前面对那只道行颇深的巨型雪枭, 哪怕它潜伏的位置已然十分之近, 纪若昙依旧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而这次出去, 纪若昙却能提前感应它的位置,并指挥许娇河操纵控火珠,挖出安全的道路。
二人出了雪山,行向来时的。
纪若昙咬破食指, 在半空中快速绘制出一道符篆。
而后将其附着在许娇河的掌心。
有它的存在, 那成群结队,贪恋血食鲜美,宁可冒着被控火珠杀死的风险, 也不愿离开的雪枭群, 宛如黑夜中跌跌撞撞的盲人, 再也难以捕捉到许娇河的气息来源。
规避了野兽的进犯, 于是二人的路途只剩下极端天气的影响。
寂色苍茫中, 许娇河用力裹紧破烂的裘衣, 连同纪若昙脱下披在她肩头的袍服一通牢牢拥在臂间。
她张口便是漫天倒灌的风雪, 却依然克制不住内心满溢的忧虑:“夫君,眼下我的行踪已经暴露, 扶雪卿虽只看到了我易容过后的面孔,但他肯定会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宗门的内应。”
“……你说,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浮云镇?”
从站在扶雪卿的冰台前开始,纪若昙握着许娇河的手便没有放开。
他似是不愿与许娇河再度离散,又借助相触的肌肤,安静地输送着灵力温暖对方的身躯。
听闻许娇河惊怕的言语,他回应道:“无需过度担忧,治疗伤势、准备魔尊继任仪式、还有利用娲皇像解开欲海的封印,眼下扶雪卿手上的每件事都比一个你来得重要,近期内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扶雪卿是分不出精力,可小洞天的人有……他们会不会安排小洞天的人进入欲海搜寻?”
许娇河面上的愁绪不解,犹疑着反问纪若昙。
她从小养成了个习惯,每逢紧张时刻手指总会不自觉地乱动。
此刻被纪若昙握在掌心,水葱似的三寸指甲似有似无剐蹭着他的肌肤。
纪若昙无端感觉到这指甲刮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抬起双眼,望着雪落簌簌的寂静天地,试图消弭多余的情绪:“就算他将你疑似出现在欲海的消息传回小洞天,宗门中的内应又能以何等名义大张旗鼓地搜捕你?事无正义之因,唯有秘密执行,否则小洞天同欲海魔头勾结的名声传出去,哪怕地位超然如云衔宗,也承担不起。”
“而秘密执行,来的人数便不能太多,更不能是小洞天熟悉的面孔,那就好办不少。”
许娇河将纪若昙的话囫囵听了个大概。
暗想这欲海和小洞天之内的情况,纪若昙的了解远远高于自己。
既然他说不用搬家,那浮云镇内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
许娇河顶着风雪,幽幽叹出口气:“欲海有扶雪卿,小洞天有云衔宗和如梦世,如果这件事一直不水落石出,等到浮云渡的藏身点也被发现……我真不知道这九州之内,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这半真半假的感慨,传入纪若昙的耳际,叫他平素甚少起伏的心境,横生罕见的波澜。
他微微侧首,端详许娇河怅然的眉眼。
昔日神采飞扬的瞳光不再,许娇河敛眉垂眼、嗓音凄凄,如同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惊雀。
一股尖刻的认知自纪若昙心底油然而生。
是他拖累了许娇河。
前七年没有尽到道侣的义务,假死之后,又因为与自己的种种关联,害得许娇河被迫四方流离。
纪若昙低下头,难言的歉疚扎根在他的血液和灵魂之中。
但低下的姿态、卑微的道歉,终究是让他不敢苟同的无用手段。
纪若昙将另一只垂落在身畔的手掌紧紧攥起,在那个许娇河哀然哭泣的夜晚,浮现在他脑海中荒谬又疯狂、超出了理智和生平原则的念头,于此度被他再一次坚定。
“我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的。”
纪若昙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罡风呼啸声中,许娇河只来得及听到几个模糊的碎字。
她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却忽然被乍现在青年漆黑眸色中,深不见底的执拗和专注惊得慢慢收住声息。
那不是面对合作同伴的眼神。
那是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
许娇河的心突兀有些慌乱,她挣扎着扭动几下蜷在纪若昙掌心的手指,却被对方捏紧。
只好打着哈哈笑道:“我不过开句玩笑而已,夫君真的相信了呀?我还等着帮助夫君达成计划后,拿着分到的财产去逍遥快活一世呢……或者,待你飞升那天,我在九州最好的饭馆为你摆上几桌?”
在纪若昙把自己当成墙角边的烂泥时,许娇河总是很不服气。她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一块木头,能够放任如花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