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见一向言听计从的许娇河,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应允支持进攻欲海,明澹的手指紧了紧。
他的眸间映出几分深思的神色。
须臾之后,倏忽开口:“娇河君之前在集议上提出反对意见,是出于善良的本心——”
“亦或有人,提前向你表明了意愿。”
许娇河的呼吸一乱。
尽管不同意进攻欲海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和纪若昙交谈过,提前知晓了他的心声也是真的。
为今之计,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落寞地盯着明澹的眼睛:“宗主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夫君之间,向来只有我勉力讨好于他,而他对我,不过冷淡得体、貌合神离。”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二十四天
“这么多年了, 若昙他,对待娇河君还是一如从前吗?”
当许娇河一双不语含情的瞳珠里映出恹恹情绪,恐怕全天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动容。
更何况, 明澹是一位被众修士交口称赞的好人。
他见此情形, 自然要关怀几分。
而为了不叫对方瞧出来自己早与纪若昙互通过想法,许娇河更是演出了五分假五分真。
她佯装未曾听见明澹的询问, 仅是用双手捧着茶盏, 旋身坐回他手畔, 眯起双眸浅浅啜饮一口。
而后感叹道:“这洞庭春, 真是好香。”
明澹略感诧异。
许娇河一向快人快语, 鲜少有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刻。
明澹小幅度转动着眼珠, 试图从对方外在的表现上捕捉端倪。
两转呼吸后,他的目光落在她扣在茶盏边缘,骨节发白的手指上,心中顿时了悟几分。
在许娇河没有主动表态前, 自己不适宜再次追问前端的话题。
明澹有了主意, 便无声无息地移开视线,迎合起对方当下的言语:“其实我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么多年以来, 我最常饮的茶便是洞庭春, 娇河君也如此喜爱, 可见我们意趣相当, 十分投缘。”
“洞庭春不过是九州民间的常见茶叶, 哪怕送至我手中的是商人们精心挑选的最好一批, 也比不上小洞天众修士所推崇的几种绝品灵茶——宗主不嫌弃它平凡廉价吗?”
明澹清心寡欲, 简朴克己,是整个云衔宗都知晓的事情。
许娇河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喜爱之物, 而这样事物又着实普通,不免感到惊讶。
“东西只要符合自己的口味,又何必在意它是源于名山,亦或出自泥淖呢?”
明澹和煦微笑,语义未尽之处,所指的不全然是一杯茶叶。
若将纪若昙比作名山。
那么,自己显然就是泥淖。
意识到这点,许娇河静了静,垂眸望向盏中清亮的茶汤。
她凝神片刻,才道:“我很喜欢洞庭春,所以将它收藏了起来,希冀哪日能够与在意的人分享。不过时至今日,宗主却是除我之外,第二个品尝到它的人。”
许娇河在意的人是谁,不指名道姓,明澹也心知肚明。
只是她的话说到后面半截,却与前面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对比。
纪若昙死而复生了这么久,许娇河更是在云衔宗收到消息前,就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
连区区一杯茶都没有时间共饮,可见这对道侣彼此之间的关系冷淡到何种地步。
明澹不相信许娇河会骗人。
又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许娇河有能耐撒出能够骗过他的谎言。
见她眼角眉梢的伤感不似作假,他的心中确信了几分,于是温然安慰道:“师弟故去,我作为若昙的半个师长,对他的脾性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若昙身负莹骨,天生仙命,这是上苍注定的结果。就算他在为人时产生过红尘牵绊,待到飞升之日,也终究是要一一斩断的,还望娇河君别太在意。”
“宗主没有婚嫁过,也不曾与人结契,无法与我感同身受,我也不会怪您。”
许娇河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幼时照顾我的妈妈曾告诉我,虽然眼前辛苦,但等到长大嫁出去有了依靠,日子就会快活许多。而如今我虽逃出了后宅的牢狱,也不过是落入了新的无望之中。”
“整个小洞天,谁不清楚,若昙他渡过勘尘之劫不死,迟早要飞升成仙,若他在我活着的岁月里便离开了……我、我只是个纤弱女子,又无法修行强身,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该依靠谁呢?”
所以这便是她与宋昶共赴紫台,后又随游闻羽携手同游的理由吗?
在应当怜惜对方的时刻,明澹的脑海中突兀显出这句话来。
他清楚小洞天和九州民间的风气不同,道侣之间关系最为稳固忠贞,却也最是利益分明。
古来成功飞升或是不幸灭道者,他们留在这世间的另一半大多为了合修共助,很快另寻新人。
明澹想劝许娇河不要对纪若昙抱有过多期待。
但眼下看来,她似乎也在积极地为自己寻求着退路。
宋昶、游闻羽,他们还都年轻,身上的共同点是有权有势、天赋出众。
不论许娇河依附谁,都能过上与怀渊峰上差不太多的日子。
想到这里,明澹望着许娇河眼瞳半湿,楚楚可怜的面孔,心中情不自禁涌现一个出格的念头。
既然她长得如此美丽,又惯会见风使舵。
……是不是只要给予她旁人给不起的甜头,她就会满心欢喜地缠绕着自己呢?
这股念头令得明澹浑身略僵,紧接着一缕病态的兴奋感侵入脑海。
他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扶手,借此控制自己的神色表情,面上依然像是真心替对方考量一般劝解道:“娇河君放心,尽管无法予你情意,但若昙至少是个负责的人,定不会弃你于不顾。”
“宗主何必将我当成个孩子般哄着?”
许娇河哀怨地睇了明澹一眼,前端的对话耗费她太多的精力和情绪,好不容易勉强维持着仪态的身体,又仿佛没骨头似地软了下去。她喃喃道,“人活一世,我也想尝尝情爱的滋味。”
娇滴滴的嗓音,和水蛇般的腰肢一样软。
许娇河不看明澹,将手头的茶盏同桌上的另一只放在一处后,她垂眸半靠在木椅的椅背上。
因着这个姿势,那原本在衣裙下面晃荡的脚掌亦探出裙底,露出尖翘玲珑的一截。
便是这一截,落在明澹眼里,成为了他四平八稳的生涯中,迅速落地生根的反骨。
某个计划,在他的目光聚焦于许娇河的鸦发上时无声初具雏形。
顷刻后,明澹收回落在木椅上的手,双手合拢搭在膝头,有些松懈的腰腹重新回归挺直,正色低语道:“娇河君心中的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提起为好。”
听见明澹以严肃的语气告诫自己,许娇河略略抬起眉眼,朝他看来:“……宗主也觉得我能够成为无衍道君的道侣是何等荣耀,不该产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法吗?”
明澹不意许娇河误解自身,向她推心置腹道:“我对娇河君说过,若昙他在小洞天声望颇高,拥有大批虔诚的跟随者。今日娇河君对我倾诉心事,我固然能够理解你的不满和若昙的不足之处,但倘若此话传进别人的耳朵里,只会成为他们攻讦娇河君名誉的手段和证据。”
“所以……宗主不觉得我的想法是错的,只是担忧我的名声受损?”
许娇河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