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来往的孩童一个个接过衣物,感激涕零地对她道谢, 她亦笑容亲切, 一个个回应过?。
这?处似乎还需再?费些辰光, 长公?主带着身后的武婢一道起身暂离。
她们一直坐在侧旁, 并没有?多少人留意?。
“颂青, 弘白她们如今何在?”
待她主仆二人走出几?步,行至寺院中庭, 长公?主终于低声问?道。
严冬雪重, 庭中松柏却经霜弥茂。
苍翠依旧, 华盖如云。
颂青并不知主子何出此问?, 但仍是认真回道:
“殿下, 弘白和我们带来的四名侍卫都同车夫一道, 候在侧门处。”
颂青武艺高强, 侧门距此亦不过?百尺,长公?主了?然颔首, 又抬步往林叶雪深处踏去。
她终究觉得方才那名僧人有?异。
只是又不敢确定, 故而想亲至佛堂处细看,看看这?济恩寺中旁的僧人又是何种体态。
“那便随他们的,你陪本宫在此地走走罢。”长公?主刻意?扬声, 话音清脆脆落在林院间。
偶然惊起枝上寒鸟,抖落浑身雪意?, 却又空落落荡在林间,莫名生出几?分莫测。
颂青仍是顺从应诺。
济恩寺在凉州城并不算香火隆盛,寺院中亦少见如此妖丽华贵的女郎,偶有?知客僧徒与这?主仆二人相遇,也只澹然合掌行礼便罢,不敢与之交谈。
元承晚亦虔诚还礼,却又在暗中打量对方。
陇上毗连边地,民族多有?融合,当地人的身量比之旁人更为?高大,亦有?人面?目轮廓都更为?清晰深刻。
可此地的僧人却高矮皆有?,她一途观去,有?人虽身量不高,将身躯掩于冬日的厚重袈裟下,却仿佛比之旁人多一分精气?神。
精气?神,正是裴时行素日教她习武时多次提点的要诀。
时间约莫差不多了?,元承晚垂眸思量片刻,欲要与颂青一道回身,去接应杨氏。
可待二人原路行过?佛堂,至一处回廊之时,隐约听见别样的声响。
这?声响被掩在天际的孤鸿哀鸣之中,却仍是说不出的凄凉。
她同颂青对视一眼,双双放轻了?步子,提步迈上回廊,绕至佛堂背后。
撞进眼帘的便是一群布衣男子正手持棍棒,围殴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被一群半大男子围困其中,拳打脚踢。
他虽极力反抗,但渐渐力不能支,冷不防被人狠敲了?一闷棍,正中额中。
元承晚几?乎是亲眼见着鲜血自他额上迸出,那少年本就肌瘦的黄面?登时被血染污,颤颤迈了?两步便再?难前行,直挺挺倒在地上。
“住手!”
这?几?乎是一瞬之间发生的变故,长公?主登时厉喝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公?然在此地行凶!”
那少年无知无觉地躺倒在地,仿佛没有?了?生机。
持棒之人眼神对视,合计一番,欲要遁走。
颂青素有?强力,性情亦是刚直,正欲去追,却被元承晚喝住:
“此地只你我二人,不知对方底细,若贸然去追,恐要落入贼人陷阱,切莫轻举妄动?。”
亲眼目睹这?一场惊变,她仍是十?分地冷静,只低叹一声吩咐道:
“我们先去看看那少年如何了?,先救人要紧。待他醒了?再?看能否自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颂青暗愧自己的鲁莽,若当真去追,让殿下落了?单,岂不是正中贼人陷阱。
当即便应是,又大步迈在元承晚前面?,预备上前去查探那不知生死的少年眼下境况。
“殿下!”
却是又一人自她身后呼喊而至。
长公?主顿步回身,寒风迷人眼,定睛看去,竟是杨氏。
她方才的满面?笑意?仍未落下,只眸中多了?些歉意?:“都怪臣妇忘形,招待不周。竟让殿下独自行至此处。”
说到这?处,她笑眼一瞥,仿佛这?时才看见元承晚身后情形,登时变色惊呼道:
“啊呀呀,天爷哟!这?是怎么回事,造孽造孽。”
元承晚扬手遣了?颂青上去查探,眼望着杨氏方才圆胖红润的面?一瞬间白了?下去,缓声向她解释道:
“方才有?人在此地行凶,被我二人撞见,不过?我等?并未追上贼人。眼下还是先将这?少年救回去再?论罢。”
杨氏或许从未亲眼见过?这?等?血染沙土的骇人情景,战栗着身子挪步到元承晚身旁,两只臂膀欲攀不敢攀,口中絮絮乱语:
“造孽啊,这?人是死了?罢,天爷哟,这?还是个孩子……”
颂青蹲身在那躺倒的少年身侧,正欲抬手去探他的呼吸脉搏。
可惜惊变就发生在这?一刹那!
那原先阖眸挺尸的少年忽而睁眸暴起,以肉眼难以辨清的速度绞上颂青脖颈,将她一瞬按倒,又以肘节痛击她的头穴。
杨氏的臂膀也忽然缠上来,死死摁握住元承晚的胳膊。
她是成熟又体宽的妇人,手头劲道十?足,长公?主只觉这?一瞬像被什么毒蛇撕咬住,双臂生痛,却难以挣脱那死死钳制的手掌。
元承晚终于知晓了?此地有?异。
她再?不顾什么体面?,只管扯开嗓子呼喊侍卫,他们应当还是候在侧门,也试图引起旁人注意?。
另一边却又作出弱不能胜的模样,元承晚佯装被杨氏推来搡去,踉跄着步子就往庭中的仰莲托盘八角石灯的方向移去。
这?番挣扎中费去些时间,可整座寺院的人都似死去一般,空廖寂静,任元承晚百般呼喊亦不见人影。
那些侍卫恐怕也已遭遇不测。
意?识到这?一点,长公?主浑身的血都开始发凉,连手上本就微弱的力道也渐渐难支。
她不想死在此处。
不想不明不白被贼人卷匿而去,踪迹难寻。
她还有?裴时行,她还有?阿隐。
胸腔中鼓跳的心脏又凉又痛,几?乎要自喉头跃出,元承晚死死咬了?牙,使出浑身气?力,拼死一搏,出脚将杨氏绊向了?石灯。
方才面?目凶恶的妇人砸上石面?柱角,周身软软地滑落下去。
元承晚手脚打颤,眼瞧着她再?无反应亦不敢松懈心神,折身向庭中望去。
颂青被重击在太阳穴多次,眼下自口角淌出一行血迹,已然是垂死挣扎之态。
长公?主几?乎道不清此刻心头情绪究竟是后悔还是惧怕。
她只是深吸一气?,漠着面?孔自袖中抽出匕首,一步步自背后逼近那做戏骗过?她的少年。
可不待出手,她便后颈一痛。
下一刻便昏然倒地,没了?知觉。
裴时行策马驰在官道上,马蹄生风,卷踏过?无数黄沙枯草,也将他身后玄色斗篷卷出哗然风响。
他抽辫击在马腹上,大掌死死握住缰绳,勒出深刻痕迹。
裴氏根基在河东,北地水草丰茂,裴时行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却也从未如今日一般疾快驰骋,马速过?快,寒风凛冽地割在嗓子眼。
狂奔的马几?乎要将背上主人的五脏六腑都颠簸而出。
可他一刻也无法再?等?,只恨不得此刻便飞赶至凉州城外。
元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