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张了张口,男子以为她会问“这是哪里”又或者“你是谁”。
然而她问了他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青泷神情认真地问道:“你也戴着面具,不疼吗?”
男人的衣衫微微飘动,他反问:“为什么要用‘也’?”
青泷一愣,紧接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一次,手指触摸到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柔软细滑的肌肤。
她的手指顿了顿,然后从上到下,缓慢地抚过自己的眼睛,鼻子和下巴。这一举动在男人的眼中多少有些古怪,可青泷的心却没来由地怦怦直跳。
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感受自己在活着。
她不仅活着,更摆脱了那张从小就长在她脸上,禁锢了她十八年的结契面具。
它或许是在大火中被烧尽了。
青泷低下头,她依然穿着那身青衣,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切就如同昨日一般。
男人很耐心,静静等她观察自己,过了好一阵子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孩子看起来呆呆的,不像是会与人结仇的样子,她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醒过来,难道是与她体内的力量有关?
他等了好久不见对方回答,又说道:“这里不记得姓名的人,都可以姓上官。不如你就叫上官……”
“上官泷。”
少女垂下浓密的眼睫,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上官泷。”
镜子前,青泷伸出手,将玉牌取下来,挂在脖子上。这是每一个天道死士的身份证明。
那个男人,大家都管他叫“上官先生”,他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
前有七国百年纷争,后有晟国王君秦恒统一天下之后,令太子秦曜为先锋,对其余六国之人斩尽杀绝。
流离失所实在是一件太寻常的事情。
上官先生在筹划“反晟计划”,这个计划的具体没有人知道。被他收留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六国曾经的将领,甚至还有重刑的逃犯,几乎都是身负元炁的修士,其中一个男人,已经达到中阶下天境。
这些人统称为“天道死士”,他们在这里一起吃住、训练,怀揣着不同的算计想法——有人为家仇,有人为国恨,有人为知己,还有人为出名,组成了庞大的反晟组织。
青泷有些羡慕这些人。
她从小所接受的训练,是无条件按照秦曜的指令行动,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的。如今离开了秦曜,她竟然有些迷茫,不知为何活着,又不知该去往何方。
月明星稀,夜风乍起。
树叶从枝头打着旋落下,风吹到哪,就落到哪。
今夜上官先生在奇吴山设下了考验,自愿参与。
通过者即进入反晟计划的下一阶段,通不过,就会死在山中。
青泷不想参加什么计划。她前往斋堂,完成每天固定的流程——吃晚饭。
路上,她俯身捡起一片落叶,放进了袖中。
到了斋堂,她一个人慢吞吞地端着盘子打菜,听到身边有人在神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你们都打算去奇吴山参加考验吗?”
一少年身着金色服裳,唇红齿白器宇不凡,在一群流民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意气风发道:“去,不成功便成仁!”
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金尚,小点声,”他左手边的女子名为衡宁,一双剑眉紧锁,压低声音,“听说,通过的人会被上官先生安排进入圣贤院。”
青泷乖巧地同斋堂师父比了个手势:“要五份肉。”
没有人会不知道圣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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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院乃世间修士的学府圣地。相传是在千年前,由黄帝的老师广成子建造。虽名为院,却占据了整个岱屿岛,规模庞大,比之一国而不逊色。
广成子以道生万物,悟天下之理,发展出儒、法、农、医、乐、数理等百家学派。身死之时,立下两条规矩:
第一条:凡一心向学者,无论天南地北,只要能够度过岱山海,都可来圣贤院学习百家之术;
第二条:进入圣贤院内,便不再分国别不论出身,只有学院弟子之称;但出了圣贤院,一切言行概不负责。
光阴流转,沧海桑田,王朝更迭,唯有圣贤院屹立不倒。
在七国并立之时,诸国的太子王侯均有在圣贤院求学。然待硝烟燃起,战争纷乱,不乏兵戎相见、手刃昔日同窗者。
如今,晟国虽一统天下,却不敢侵犯圣贤院分毫。有先天之境的五位圣贤坐镇,更有神秘的七十二阵法庇护,岱屿岛永远是一座世外桃源。
金尚显然不满意:“若是进了圣贤院,不亚于与世隔绝,还怎么反晟?”
他对面的矮个子男长相尖薄,眼中眸光一闪:“这你就不懂了吧。依我看,上官先生此举是为了御魂丹。”
专心干饭的青泷顿了顿。
“猴子猜的不错,”衡宁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三年前,魔头青泷取得御魂丹,企图毁天道灭人世,被诛杀于阎罗塔前。秦曜自知御魂丹乃天下第一邪物,恐招致祸端,便交到圣贤院保管。”
金尚冷哼一声:“御魂丹的力量……这位太子殿下倒是舍得。”
猴子惋惜地啧啧两声:“说起来,那魔头向来忠心耿耿,怎么突然起了灭世的心思?依她的修为,绝不会低于罗天之境,却可惜落得个身消魂灭的下场。听说她的凶剑问情高悬震颤,悲鸣百日不散,最后竟是兵家圣贤出手,才将其封印在圣贤院的剑林之中。”
金尚撇了撇嘴:“那魔头灭什么世,怎么不把晟国给灭了……”
青泷老老实实地把最后一粒米扒进嘴里。
原来——
她不是被人救活的。
她死而复生了,复生在她死后的第三年。
还得了个灭世魔头的称号。
青泷对这个称号不感兴趣。
但她终于找到自己的目的了,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细弱的稻草。
斋堂里人来人往,除了金尚这一桌,倒鲜有人说话。
青泷收拾好食盒,然后站起来身来,一步步朝着奇吴山走去。
深沉的青衣与黑夜融为一体,高瘦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长。
她要通过考验,去圣贤院。
她要去拿回问情剑。
身后衡宁注意到动静,扭过头来,语气平淡道:“又有人去挑战了。”
“这人半月前才来,听说是个不能修炼的。”金尚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不屑地收回目光,“我还奇怪,上官先生怎么什么人都带回来。”
猴子跟着嘻嘻笑道:“小姑娘貌美如花,死了真可惜。”
“花……”
千万盏灯笼被高高挂起,巍峨高峻的皇城在深夜依然亮如白昼。交班的侍卫来来往往,步履整齐划一地走在沉郁的殿影之中。
东宫朱红色的大门庄重肃穆,重重回廊画栋上雕刻着古老的庇护符纹。庭院错落,其中花草皆按阴阳五行之数排布。
回廊尽头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内殿,殿门紧闭。夜风穿过仅开着的一扇窗,将逶迤倾泻的水晶珠帘吹得哗哗作响。
帘后,睡在锦帐中的人紧闭着双眼,似乎陷入某种梦魇。他额头汗珠如豆,猛然伸出手去,在空中胡乱地抓着:“花。”
秦曜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