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又说了些话后,宴时回屋去了。他年纪不大个头不高,身上肌肉却沉稳壮硕,随着他的脚步,笸萝里的鬼针草连片叶子都不动。
青泷心想,这少年的实力深不可测,若与他动手不知自己有几成胜算。回过神来谢知棠已踱步到山泉边上。
日上三竿,泉上挂着七色彩虹,他一手提起衣衫,俯身在彩虹下采摘着些什么。待青泷走上前,谢知棠摊开掌心,雪白色的草叶如同冰花,散发着脆弱动人的美:“这是泉芽草。”
一种生长在山泉脚下特殊位置的草,既要能被山泉浸润草叶,又不能浸湿根部。
“名家的白马最爱啃食这种草,”谢知棠笑道,“好久没去看望它们了,得带些吃的,否则它们可要不搭理我了。”
青泷屏住呼吸看着,生怕吹化了:“师兄,名家的白马是什么样子的?”
“它们的眼睛很美。只要看它们一眼,一切的快乐悲伤,荣辱哀乐都将消融,细润无声。”
青泷跟在谢知棠身后采摘泉芽草,蹲在泉边时,一低头突然看到了水中的脸庞。她迟疑了几分后,小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好像哪里不对。眼角太僵硬了,再放松些。嘴角再扬起一点点会不会好点……这样下一次应该就不会再吓着孟昱师兄了吧……
谢知棠看着师妹时而认真地采草,时而躲在后面用泉水照镜子,调整笑容,青色的衣角被水打湿也浑然不觉。他尽量装作不知道没看见,不知为何产生了淡淡心疼。
他不知道师妹是哪国人,以前在何处生活,也不想去调查。
但他觉得,师妹以前应当过得不太好。
“师妹你可以过来啦。”
优雅的女声响起。
谢知棠直起身子,对来人无奈地说:“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燕瑶笑颜倾城,银色的开襟绸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湖中的锦鱼一时全跃出水面,扑通声起,热闹非凡。
谢知棠扶了扶额,“照顾好我师妹,别说些有的没的。”
等青泷跟着燕瑶走进医馆,才知道“有的没的”是什么。燕瑶她可真是圣贤院的八卦集大成者,一路上兴奋地给青泷讲起谢知棠昨夜陪着司空曌的事,又说起昨日有人挑衅兵家徐瞳师姐被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名家的一对情侣吵架辩论,把飞车师傅听激动了差点出车祸,真是叫青泷叹为观止。
“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师妹方才可见到药圃中的那块巨石?”燕瑶笑盈盈的,眉眼既亲切又遥远。银色飞燕状的耳钉折射着阳光,栩栩如生。
青泷从前陪秦曜去北岭平乱,见过这种飞燕。它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羽毛是银白色的,落下来就像下雪一样。
北岭有猎人专射这种燕子,他们得意洋洋地炫耀,只要射中其中一只,另一只也会紧随其后,撞死在旁边的树上。
秦曜只觉得愚蠢至极。他说,若他为燕,就该琢瞎猎人的双眼,再琢瞎猎人的父母、妻子、孩子、子孙,叫他们世世代代不见天日。
燕瑶继续说起这趣事:“有一年谢糖糖伤着了腿,月儿还没有学会医家·问技,就用民间的麻沸散为他止痛。天地良心,只用了一小袋。等我们转个身,就找不见谢糖糖了。”
“最后发现他卧在药圃的巨石上,双眼迷离,脸色涨红,俨然一副醉汉的模样。”
“那巨石后面现在还留着谢糖糖‘醉麻药’提下的诗句呢。”燕瑶忍俊不禁,慢悠悠念道: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作者有话说:
“醒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小窗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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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千万不能让你师兄沾酒。”
脚迈进屋子时,燕瑶做好最后的总结。屋子里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床位,用帘子隔开。一些穿白衫的人穿梭其中,应当是来见习的医家弟子。
宴时正老实站在一少女身边,听她指挥,为她递上各类银针。
那少女十五六岁,动作轻快娴熟,手腕上系着同样穿过核桃的红绳。不仅如此,她似乎很喜欢用红色点缀。虽然也穿着医家白衫,乌黑的头发用衔月的木簪高高挽起,再用红色丝带系了只蝴蝶结。
脖子上挂了根红绳,系了只香囊,装的应该是木香、艾叶和陈皮等中药,正散发着淡淡清香。
少女嘱咐好面前的病人后,扭过头正好看到门口的两人,立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宛如星星,她用力招手道:“燕瑶姐姐。”
青泷心中一怔,心想她笑起来真好看真明亮。越看越发觉这少女脸如朝霞,目比秋水,清新灵动,叫人舍不得移目。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鲜艳红梅。
“这是月儿。”燕瑶说着轻轻搂着青泷的肩膀,“走吧,看看你的伤口。”
这才叫青泷回过神来,身子瞬间僵硬无比。她虽也曾与人有过肢体接触,但大多数是杀人的时候,或是像昨日衡宁一样蜻蜓点水。
此刻,燕瑶亲切地将她贴在臂弯里,知性姐姐的体香萦绕鼻尖,青泷头一次像个晕乎乎的小可怜,既觉得是雪花一样的冷香,又觉得暖和得不得了。
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燕瑶按在椅子上。
苏妙月却激动新鲜得很,歪着头,声音既娇且嬬,似是江南那边的口音:“你就是糖糖师兄的好运师妹吧?”
不等回答,她又像只百灵鸟一样开口:“我叫苏妙月,应该比你小两三岁,我以后就叫你泷姐姐吧。”
宴时往药柜方向走去给前一个病人抓药,离得远依然露出宠溺的笑容。
这里的机关都是由他一手设计制造的。药柜高阔,足足嵌了一整面墙。但人只要站在右下方的壁板,点触想要的药草名称,纵横的千百个方格就会上下自动移动,不一会儿就将特定的木格送到手边。
青泷被接二连三的热情巨浪袭卷,恍惚中只顾得点头,肩膀上的血无意识地渗出一大片。
苏妙月立即严肃起来,虽然脸上的笑容依然明媚烂漫。她说着“不要怕,我来看看。”
眼神交接,青泷不由自主地望向她微红色的瞳孔,就像注视着两轮飞速旋转的漩涡。
赤色的漩涡漫出一股浪,透过眼睛钻入她的身体,快速与体内血液融为一体,如江流分支无数,流向四肢百骸。
医家有立家四技:望闻问切。
望技与阴阳家·慑目相近,但后者用于摄取他人大脑皮层中的万千情绪;而医家·望技则像血液般游走于身体,观察肢体的伤损情况。
对于晕迷或双目不可视者,医家·闻技通过听音,同样能达到诊断的效果。
医家·问技是通过言语安抚,减轻患者的疼痛不安;医家·切技是治疗之术,对内伤严重将亡者,以元炁注入病人脉搏,维持心脏跳动。眼下的情况显然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苏妙月了解伤势后,收了望技。红色的漩涡不断变小,速度变缓,最终重新凝聚成寻常的瞳孔。
“泷姐姐放心,没有伤到经脉,不过需要将这半边衣裳褪去,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