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补上昨天的)
峡谷寂静, 月色温婉,明亮地倒映在水中。
谢知棠垂下眼眸,无声地数着师妹的呼吸声。
渐渐地与师妹呼吸同频, 心跳同频。
这大概是青泷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最舒服的一次,什么都不用管, 什么都不用想。
师兄的胸膛宽阔, 她侧脸紧紧贴着, 感受到师兄的肌肉硬朗温暖。
谢知棠虽然外表看上去温柔闲散, 但为农家弟子,常年的农耕实践使他体格结实。当他在院子里编织竹篮,锤造农具, 有时候也会脱下上衣,露出臂膀上流畅的线条。
青泷睡得熟了, 无意识地抿抿嘴。
谢知棠忍不住盯着她,学着她抿抿嘴。
一切都静悄悄地。
一道视线自山洞口遥遥望去。
柳非命扬了扬嘴角,他看错了。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准,很透彻。他想, 农家小师妹看上去天真安静, 实则是一块内心坚硬而孤独的石头。
她自有她的世界,雨水滴不穿石头的心脏,任何人无法走入师妹的世界。
他错了。
无论是精妙利落的剑术, 还是义无反顾地陪衡宁进入未知的暗道,师妹才不是一块无名的小石头,她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岛屿。
而当这座岛屿遇上广阔的海水。海水拥抱了她,她回应着海水。
他们两组成了一个别人无法闯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柳非命望过去, 不可抑制地嫉妒起来, 花与月正好, 风与鸟悄然。他正想着,忽然看到谢知棠扭过头来。
视线相接。
气氛实在算不上多么友善温馨。
柳非命又摆上他下意识的完美笑容,只见谢知棠已经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释家·无量分身。
谢知棠留下一具分身继续抱着师妹,自己则已经到柳非命面前。
“农家,谢知棠。”
谢知棠明明与平时没多大差别,闲心散性。长衫袖子被水浸湿了,头发用一根蓝色发带束的高高的,有几根碎长发散落在耳边,一点也不严谨。
但不知道是不是柳非命的错觉,谢知棠就站在那里,眸如点墨,就莫名从身上散发出几分正宫师兄的气势来。
柳非命“哗”地一声展开纸扇,只露出一双笑弯弯,但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墨家,柳非命。”
“听我师妹讲起过,这一路上承蒙照顾。”
当青泷念叨着秘境中的事,冷不丁提起“柳师兄”时,谢知棠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有必要去会一会这人。
柳非命笑道:“师妹性真诚可爱,实在惹人欢喜,忍不住想要照顾她。”
两人语气都很平静客套,唯有两双眼睛在互相对视交涉,暗潮涌动。
谢知棠爽朗地笑了笑:“墨家主张兼爱,「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柳兄视我师妹如墨家千万师弟师妹一般,不分远近亲疏,博爱之大,无有差别。”
“所谓「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柳非命毫不犹豫道,“墨家从不耻于谈功利心。柳某照顾师妹,自然也期望师妹能待我不同。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向来是人之常情,社会安定之本。”
趴在洞边偷听的孟昱着急地回过头:“这什么意思?翻译翻译。”
裴淮序冷冷道:“诡辩而已。”
孟昱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求助的视线转向燕瑶,燕瑶道:“你难道没听过,墨家的‘兼相爱’常与‘交互利’并举。你爱别人,照顾别人,别人平等互报,同样爱你,使天下之人皆相亲相爱,老有所侍养,童有所放依。”
孟昱一副懂了的表情,以他数理家的思维飞快分析道:“这就叫有投入,就得有收获。不对啊……那做生意还有亏本的呢。”
燕瑶揉了揉太阳穴:“孟小爷,你平时能不能多读点书?”
那边三人还有心情轻松玩笑,这边两人一触即燃。
谢知棠的衣衫轻轻飘动:“儒家常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谢某常仰慕墨家侠义之道,不想柳兄却满口功利,不知道是谢某理解有误,还是柳兄自家学说修炼不到家?”
谢知棠虽久不出农家学堂,但他年少的“吵架”能力至今仍在圣贤院中被口口相传。不过,儒家“仁爱”与墨家“兼爱”之争由来已久,柳非命自认为局势在己方。
他轻摇纸扇:“原来谢兄尊崇的是儒家学说,爱有厚薄差等,由亲亲小爱再及远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关心农家师妹再关心百家师弟师妹,确实符合谢兄左右逢源的一贯博爱作风。”
没想到谢知棠不恼,只是摇头:“儒家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认为上天主宰命运,安排人的生死寿夭、贫富贵贱;墨家相信‘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断言上天可以对人事进行赏罚。依谢某之见,皆不过是天本论……”
柳非命及时抓住漏洞,他微顿、眯起眼睛:“怎么——农家弟子不信天?”
谢知棠不见丝毫慌乱,他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显得尤为好看自信:“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农家弟子敬天但不信天,所信唯自己一双手。而我谢知棠,没什么无差别大爱,也没有亲亲小爱,在我心中唯有偏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微扬起下巴,露出湿漉漉的衣领平坦贴在男子白净的喉结,让人不禁联想师妹的脸曾紧紧贴在那里,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折扇收起。柳非命想,他还真是正宫师兄的气场。
侠义,还是功利?
柳非命也曾是落魄城镇里劫富济贫的一员,与一起长大街头巷尾的朋友行侠仗义,他油嘴滑舌、满面春风,最擅长窃取情报。
后来劫富事情败露,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把主谋之责推给他,他下了牢狱,整整五年。五年后,他背井离乡,再也不愿相信任何人。
世人都愿别人对自己笑脸相向,于是柳非命朝这世界笑了二十年。
第一次有人夸他“笑得真好看。”
她真心诚意地仰起脸,她不太会笑。她孤独又坦荡,他毫不怀疑,她充满了秘密。
可惜,打开秘密的钥匙另有其人。
柳非命看向谢知棠,真羡慕他啊。转身将要离开之际,柳非命忽然想起什么,他试探地问道:“你,可听过青泷这个名字?”
空气骤然变冷。风阴暗地从山谷里穿过,发出“呜呜呜”的长鸣。
柳非命竟然在向来和颜悦色的谢知棠身上,感觉到无声蔓延的纯粹的杀意。
谢知棠神色不变:“你知道什么?”
“三年前的灭世魔头,不过她已经死了。”柳非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企图从谢知棠的脸上找着任何线索,但对方神色淡淡,唯有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知棠迎着他的目光,反客为主:“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实。我想,你要说的应该不仅如此。”
他话中有话,似乎知道什么,但什么都无法影响他的偏爱,让柳非命本有几分得意于“自己知道而谢知棠一无所知”的微妙心情瞬间消失。
柳非命沉默半晌,望向小师妹的背影,脸上不见嬉笑之色,认真道:“青泷——我常听到巨子老大念叨这个名字。而我这次入试练之境,正是巨子要我前来照看农家小师妹上官泷。我能感觉到,她对巨子老大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其他的,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