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客,此时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旁吃茶。
三百多年前,东京城里也有一家瘦溪茶楼,就在桑府附近,桑重常去听人说书,那家生意可比这家好多了。有个姓袁的说书人,外号袁铁嘴,极受欢迎,若是他的场子,去晚了连站的地儿都没有。
初见这家,桑重还以为和东京城里那家有什么渊源,问了老板,才知道纯属巧合。
就因为这点巧合,他成了这家茶楼的常客,毕竟三百多年过去,他的家乡面目全非,能供他凭吊的地方实在很少。
每次坐在这里吃茶,桑重都会想一个问题:倘若当初没有答应师父做他的徒弟,自己如今会是怎样呢?
桑家是故宋咸平年间的大族,世有显宦,桑重的父亲为枢密副院,桑重是桑枢密的小儿子,凭借着一副好皮囊,好家世,自小便是众星捧月。十五岁时,鼎鼎有名的清都派掌门柳玄范相中他,要收做徒弟,他还有些不乐意。
柳玄范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少年,道:“拜贫道为师,贫道授你仙家秘术,长生不老,将来位列仙班,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少年桑重道:“我听说名门大派的清规戒律极多,若不自由,活得再久又有什么乐趣?您老相中我,自然是因为我资质好,既如此,我随便找个师父领进门,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不好么?”
气得柳玄范差点当场飞升,无奈寻寻觅觅,辛辛苦苦几百年,才找到这么一个继承六合天局的好苗子,柳玄范只好忍下怒火,把拜自己为师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又委婉地表示有些清规戒律不守也是可以的。
桑重毕竟年纪小,被他说得心动。桑枢密又是个信道的,巴不得儿子跟着清都派的掌门修炼。在这两股势力的推动下,桑重拜了师。
后来他明白,即便师父不怎么管他,身为名门大派的弟子,无形之中便有很多规矩。做了长老之后,规矩更多了。
就拿天泉山庄一事来说,马铎是黄伯宗的朋友,与桑重无甚交情。马铎的经书被盗,桑重若不是清都派的五长老,根本不会管。
这世上的事,很多时候是难分对错的,那两个盗贼拿走了马铎的经书,看似错的是他们,但马铎这卷经书,来路也不见得光明。
到如今,桑重也说不上后悔,修仙是一件耗费甚巨的事,名门大派本钱雄厚,故而高手辈出。他享用了清都派的种种好处,才有今日的修为,说后悔就太没良心了。
他只是忍不住想,无拘无束,凭心而动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不知不觉一下午便过去了,红霞满天,溪水潋滟,一弯残月像个浅浅的粉印子。桑重叹了口气,起身下楼,走在街上,看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墙根下,端着碗乞讨。
山市也是有乞丐的,这些乞丐大多是法力低微的精怪,变成这副模样,讨些灵石用。
那乞丐看见桑重,眼睛一亮,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像只猿猴。
桑重走过去,拿出两块灵石丢在碗里。乞丐连声道谢,却见剑光一闪,快得难以形容。桑重脸色剧变,飞身后掠,眨眼退出七八丈远,还是被划破了衣襟。
森寒的剑气令他胸膛的肌肤起了一颗颗寒栗,心若擂鼓怦怦直跳。
更要命的是,他这时才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屏住呼吸已然来不及了。
剑风起,乞丐持剑又向他刺来,白虹般的剑光中,乞丐哪里还像个乞丐,纵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桑重手中也多出一柄剑,铛的一声,双剑交锋,桑重心神激荡,道:“不知贫道几时得罪了尊驾,让尊驾下这般毒手?”
乞丐笑道:“在下拿钱办事,并不知道道长你得罪了什么人。”
听这话,竟是个杀手。说话的功夫,杀手已刺出十七八剑,密如急雨,狠似毒蛇。
桑重并不好斗,很少与人交手,在交过手的人当中,这名杀手的武功绝对排得进前十。
要雇这样的杀手,自然代价不菲。桑重的仇家不多,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实在想不出谁会花大代价买自己的命。
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桑重已感到气力不继,杀手笑道:“桑道长,你中了我的毒,要不了半个时辰,便会法力尽失,一个月内都休想恢复。我劝你别挣扎了,乖乖让我砍下你的头,去换钱买酒吃罢!”
桑重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不如我给你双倍的酬金,请你吃酒怎么样?”
钟晚晴哈哈大笑,出手却一点都不慢,她道:“你看我像那种见钱眼开,不守行规的人么?”
桑重叹了口气,忽然旋身从她剑下滑走,好像预先知道她的招数。钟晚晴一怔,只见他脚下法阵华光闪动,竟是要溜之大吉,急忙赶上去刺出一剑。
血染剑尖,桑重人却不见了。钟晚晴若有所思,屈指轻轻一弹剑锋,嗡嗡之声似龙吟。
血珠儿滴在地上,她莞然笑了。
六合天局不仅能推测过去,亦能预测未来,但后者对修为的要求比前者高得多,消耗的法力也更多。
以桑重现在的修为,通常只能预测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未来几日的天气,农田的收成,寻常凡人的命数,偶尔也能预测一些要紧的事,比如对手的下一招,因此他才能从杀手的剑下逃脱。
但他还是负了伤,杀手最后一剑从他背后刺穿了右肋,剑气伤了脏腑,流血不止。
出了山市,毒性发作,走不多远,他便栽倒在一片山坡上,起不来了。
倘若杀手追过来,他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