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内门弟子站在面前,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不由紧张道:“这位师兄,有何指教?”
那弟子道:“醮坛之上,岂能睡觉?你怠慢神明,当去静思阁罚跪,抄五千遍《醮坛清规》。”
阿绣呆了呆,忙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睡觉,他,他,他,还有他,之前都睡了。”
她指望多拉几个人下水,能罚得轻些。
被她指出来的几个小道士确实都睡了,心虚不敢抬头,那监坛的内门弟子却道:“他们我不曾看见,就看见你了,休要啰嗦,不然打你板子!”
阿绣哭丧着脸,忍不住看向桑重,桑重正侧着头和聂小鸾说话。
阿绣想叫他,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求他复合太不要脸。为了辛长风和辛舞雩,她固然可以豁出脸皮,但就怕豁出脸皮也换不回桑重的心,反倒让他看低自己。
犹豫片刻,在小道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下,领罚去了静思阁,跪在神像前,就着长明灯抄写。
静思阁里并无旁人,她被下了禁制,抄够数才能起来,无法偷懒。
抄到一百零一遍时,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夜风吹进来,神像前的长幡飘动。
月色明朗,将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她身子一僵,停住笔,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道:“桑郎,是你么?”
这是她跪在这里的一个多时辰里,精心策划的一幕。倘若来人真是桑重,她有十足的把握打动他的心。
桑重立在她身后,眼神复杂难言,语气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绣这才露出真容,回头看他,秋波盈盈,满是喜悦,两行清泪落下,哽咽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奴?”
小祸害,你这一身妖气,一进坛场,我便闻见了。桑重心里想着,移开目光,踱至东面的一尊神像前,冷冷道:“目光灼灼,非奸即盗,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还是醮坛上的打扮,站在这里,好似神像活了过来。
阿绣擦了把脸,眼神直勾勾的,笑道:“桑郎,你这样真好看。”
桑重见她没脸没皮的,反倒笑了,泠泠道:“你若想一直这么跪着看我,我也不介意。”
阿绣撅起小嘴,道:“桑郎,奴腿都麻了,你让奴起来罢。”
桑重道:“你这妖孽,满口谎话,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理该在此多跪一会儿,好好反省。”
阿绣眨了眨眼,螓首低垂,摆弄着衣带,道:“奴知道错啦,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这次来,就是想把真相告诉你。”
桑重漠然道:“你们究竟是何来历,要经书作何用,所谓的真相,我已不想知道了。”
阿绣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凄凄切切道:“相识一场,纵然没有结果,奴还是希望你知道奴是谁,这一切因何而起。如此,即便将来奴遭遇不测,也无憾了。所以你不想知道,奴也是要说的。”
桑重不作声,注视着面前的神像,仿佛上面有什么值得深思的东西。
阿绣缓声道:“奴本是皂阁山下的一株海棠,修炼成精,被一个好色的真人看中,做了他的炉鼎。他修为极高,不久便带着奴飞升去了天界。”
桑重闻言,心里泛酸,她的前夫不管是真是假,来头都不小。
“那厮行事荒唐,神仙没做几年,便触犯天条被诛。奴受牵连,原本也是要上诛仙台的,幸得钟妃娘娘求情,保全一条性命,做了她的侍女。钟妃的夫君是玉宸帝君,他们育有一双子女,长子叫作辛长风,女儿叫作辛舞雩。”
桑重听到这里,心中有些奇怪,天神几乎不可能生育,这个钟妃和玉宸帝君不仅有孩子,还是一儿一女。
阿绣看了看他,心知他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其实是好奇的,接着恨声道:“玉宸帝君无情无义,冷酷至极,为了战胜宿敌,不惜以女儿为药引,炼制丹药。钟妃获悉此事,震怒无比,质问他时惨遭毒手。”
这番骇人听闻的说辞,桑重是相信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无毒不丈夫。身居高位的大丈夫往往比虎毒得多。
阿绣面色沉痛,抿了抿唇,转眸看着头顶的幔帐,道:“少主是个好哥哥,一向爱护小姐。他得知钟妃的死因,便想带着小姐逃离天界,被玉宸帝君发现。一边是无辜可怜的妹妹,一边是杀害母亲的父亲,他……”
她头低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道:“他犯下了弑父之罪,自己也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