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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温行云一愣,道:“我说什么了?”

这几日,两人一处吃饭,同屋睡觉,几乎形影不离。有时温存搂抱,难免情动,念着她有伤在身,温行云都忍住了。他对这种事,原本也不甚热衷,不然怎么忍得住?

钟晚晴盯着他的脸,笑道:“你紧张什么?怕我听见你的秘密不成?”

温行云脸上并无紧张之色,闻言微微一笑,更显得从容,道:“我没有什么秘密怕你知道,只是奇怪,我从不做梦,怎么会说梦话?”

钟晚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听见了。你说……”

她故意不作声了,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半晌才拿腔捏调,深情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晚晴,不要走,我不能没有你。”说完,吃吃笑起来。

温行云没有笑,也不说话。伙计端来两碗爆鱼面,他也不动箸,隔着轻纱般的热气,他面孔缥缈,表情愈发难以捉摸。

钟晚晴止住笑,道:“生气了?”

温行云道:“我恍惚想起来,昨晚是做梦了。梦里我是个穷书生,你是仙女下凡,在我家附近的湖里沐浴,被我看见了。我便学那无耻的牛郎,藏过了你的衣裳,逼你嫁给我。你无可奈何,答应了。”

“没过多久,你找到了衣裳,将我痛打一顿,回天界了。”

钟晚晴并没有听见他说梦话,他当然也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一切都是假的,钟晚晴却开怀大笑,引得众人将眼光射过来。

美人娇姿无双,笑起来容光焕发,小面馆蓬荜生辉,何似在凡间。

温行云听着她的笑声,心中似有浪潮翻滚涌动,一股接着一股冲击着堤坝,萦绕鼻端的异味不觉消失,只剩下她的香气。

吃完面,两人乘一只乌篷船去听戏,戏台搭在水榭里,唱的是《梧桐雨》。

旧唐时,安禄山叛乱,官兵不敌,明皇带着杨妃仓皇出逃,行至马嵬坡,六军不发,逼得明皇赐死杨妃。尘埃落定后,明皇退为太上皇,日日对着杨妃的画像垂泪,一日雨打梧桐,更觉凄切,便有了这台戏。

水榭周围泊满了船,缠绵的戏腔叫冷风一吹,冷雨一浇,当真是一声声洒残叶,一点点滴寒梢,会把愁人定虐。

东船西舫悄无言,钟晚晴向着炉火,擎一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眼角沾着不屑,道:“这唐明皇哪里是思念杨妃,分明是放不下大权在握,声色犬马的风光过去。杨妃不过是个凭吊的借口,温阁主,你说呢?”

温行云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明皇或许觉得自己是很爱杨妃的。”

钟晚晴嗤笑道:“男人么,就喜欢感动自己。”

温行云笑了一下,道:“你若是不喜欢这出戏,我叫人换一出你喜欢的。”

钟晚晴道:“那倒不必,戏词是好的。”说着又斟了杯酒。

温行云按住酒盏,道:“你还未痊愈,不宜多饮。”

钟晚晴满不在乎道:“放心,死不了。”

温行云不松手,她没有法力,自然争不过他,啧了一声,丢下酒盏,抓了一把瓜子嗑着。

温行云端起酒盏,呷了一口,唇上黏腻腻的,有股花香,想是碰到她的胭脂唇印了。

那唇印陡然变成一张活生生的小嘴,吮吸着他的唇,他不动声色,两口饮尽,摩挲着酒盏上的浮雕,心猿意马。

日暮时分,戏唱完了,欸乃摇橹声四起,众人尽兴而去,空荡荡的一座水榭被抛在身后,晚风更紧,素纱帷幕上下翻飞,像卸了妆的戏子拖着长长的水袖,依依望着远去的看客。

温行云道:“回去么?”

钟晚晴道:“去枫桥看看罢。”

初五便把船摇到枫桥,吴门三百九十桥,枫桥最为著名。夜色在天地间晕染开,深蓝混着墨黑,暧昧不清。两岸人家灯光点点,飞檐翘角的寒山寺矗立在不远处,杳杳钟声涟漪般向这边扩散。

钟晚晴与温行云并肩坐着,忽道:“温阁主,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却说南唐被灭,有位亡国公主年仅十六,死于战火。她叫李云谣,这个名字并不特别,鬼差太忙,昏头昏脑勾了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老妪的魂,便去交差了。

少女李云谣在世间游荡,别人都看不见她,便没有人评论她的言行举止。

她去茶楼听人说书,去瓦舍看戏听曲儿,站在大街上看小贩烙饼,还去过青楼一探究竟,无拘无束,自在极了。

如是过了十年,她开始感到寂寞,想找一个能看见她的人说说话,鬼也行。可是又过了十年,人和鬼都没找到,她快憋疯了。

这晚,天可怜见,她终于找到一个人,他是木匠的儿子,年轻俊秀,也做了木匠。她看见他时,他正坐在屋里,执笔给一个摩睺罗上色。

窗牖开着,窗台上摆着一溜儿摩睺罗,花花绿绿,憨态可掬。

暖黄色的灯光泻出来,李云谣舍不得走,就这么杵在窗外看着。

移时,少年放下笔,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目光一顿,顿在她身上,诧异道:“姑娘,这么晚了,你到舍下作甚?”

说到这里,钟晚晴吸了口气,潺潺的眼波流过温行云的脸,道:“二十年了,她在红尘中游戏了二十年,头一回有人看见她,头一回有人对她说话。”

温行云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他们做了朋友?”

钟晚晴嗯了一声,道:“小木匠爱慕云谣美色,得知她是鬼,也不害怕。云谣从此就留在他身边,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温行云道:“直到小木匠寿终正寝?”

钟晚晴笑了出来,声音凉薄,道:“想什么呢,谁会跟一个鬼厮守终生?小木匠后来娶妻了,云谣黯然离去,不知所踪。”

这样的结局才合理,缘分再好,终究是虚无的,哪有现实中的利益重要?这个道理,温行云比谁都明白,可是为何听了合理的结局,他心里有点难受?

沉默良久,他道:“你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故事?”

“许多年前听人讲的,忽然想起来,便说给你听听。”钟晚晴打了个哈欠,手掩着口,道:“我有些累了,回去罢。”

芳心野心难取舍

桑重第二次来到掬月教,不再是被棺材抬过来的,而是阿绣带他来的。

他想见一见辛舞雩,辛舞雩答应了。

走进摘星阁,看见辛舞雩的第一眼,桑重几乎以为她就是钟晚晴,再看便不像了。她身上有一种空灵恬静的气韵,明明站在你面前,却仿佛离你很远。

她福了福身,道:“桑道长,我照看阿兄,走不开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桑重作揖道:“辛姑娘言重了,今日得见芳容,三生有幸。”

寒暄几句,分宾主坐定,阿绣用托盘端了一盏茶来,搁在辛舞雩手边,便向下首的一把交椅上坐了。

辛舞雩道:“桑道长远来是客,你怎么不给他上茶?”

阿绣瞟了桑重一眼,道:“他手又没折,想吃茶,自己去倒就是了。”

辛舞雩笑道:“桑道长,这丫头被先母纵坏了,你勿要见怪。”说着,将手边的茶递给桑重。

桑重忙道:“我不渴,不必麻烦。”看看阿绣,含笑又道:“女孩子还是骄纵些好,不容易受委屈。令堂想必是位极仁慈宽厚的娘娘,才养出她这样的性子。”

辛舞雩眸光微黯,掠过一丝感伤之色,道:“先母素来怜贫惜弱,见阿绣孤苦伶仃,模样又招人疼,待她不比我这个亲女儿差多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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